印度漂鳥：印度說故事大師：普列姆昌德的天上人間
The best Short Stories of Premchand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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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漂鳥：印度說故事大師：普列姆昌德的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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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惠時間：2024/04/01 ~ 2024/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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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每一則清淡如水的日常茶飯背後，
都是一段愛情、財富、地位朝難保夕的飄蕩人生！
★印度小說必讀經典，27個令人讀來欲罷不能的成人寓言，驚豔鉅獻
★如果你知道印度詩人泰戈爾，一定也要認識印度「小說之王」──普列姆昌德
如果，
殺掉自己就能挽救一名女子的愛情，
你願意嗎？
印度最會說故事的小說之王，
將撼動你對人類最純粹一面的看法和判斷！
普列姆昌德是印度現代最傑出的小說家。身處在天堂與地獄並存的國度，看著鹹魚永遠翻不了身的文化制度……普列姆昌德細細地刻畫出每一個小人物的生命與命運，用27個催淚、催情、讓人忍不住感歎或生氣的故事，展現不同的人性樣貌和掙扎，看似離奇荒謬、難以理解，卻又那麼理所當然、感同身受……
★在奪走自己全部財產的人家門口，主動交出自己的肉體和性命的寡婦；
★在婚禮前夕毅然投奔死神懷抱的年輕男子；
★迷戀珠寶首飾到逼死了丈夫也無怨無悔的美麗少婦；
★才五歲就被母親問說願不願意娶自己大嫂為妻的小男孩；
★為了保衛棋盤上的王后而獻出生命的貴族；
★為了讓兒子媳婦棄養「四兒」而詛咒全家人不幸的老阿嬤……
難忘的情事、難忘的際遇、難忘的追尋、難忘的狗吃屎……
在生、死、情、仇的漩渦裡，
我們都偏執得無可救藥！
都是一段愛情、財富、地位朝難保夕的飄蕩人生！
★印度小說必讀經典，27個令人讀來欲罷不能的成人寓言，驚豔鉅獻
★如果你知道印度詩人泰戈爾，一定也要認識印度「小說之王」──普列姆昌德
如果，
殺掉自己就能挽救一名女子的愛情，
你願意嗎？
印度最會說故事的小說之王，
將撼動你對人類最純粹一面的看法和判斷！
普列姆昌德是印度現代最傑出的小說家。身處在天堂與地獄並存的國度，看著鹹魚永遠翻不了身的文化制度……普列姆昌德細細地刻畫出每一個小人物的生命與命運，用27個催淚、催情、讓人忍不住感歎或生氣的故事，展現不同的人性樣貌和掙扎，看似離奇荒謬、難以理解，卻又那麼理所當然、感同身受……
★在奪走自己全部財產的人家門口，主動交出自己的肉體和性命的寡婦；
★在婚禮前夕毅然投奔死神懷抱的年輕男子；
★迷戀珠寶首飾到逼死了丈夫也無怨無悔的美麗少婦；
★才五歲就被母親問說願不願意娶自己大嫂為妻的小男孩；
★為了保衛棋盤上的王后而獻出生命的貴族；
★為了讓兒子媳婦棄養「四兒」而詛咒全家人不幸的老阿嬤……
難忘的情事、難忘的際遇、難忘的追尋、難忘的狗吃屎……
在生、死、情、仇的漩渦裡，
我們都偏執得無可救藥！
編輯推薦
那精采到無法一語道盡的生命浮世繪啊……
如果，殺掉自己就能挽救一名女子的愛情，你願意嗎？
如果，非要拋棄自尊才能重回父母的懷抱，你會怎麼做？
印度獨有的文化、信仰，讓活在那國度的子民不得不面對許多天堂與地獄，也因此打造出與眾不同的民族天性。透過印度小說之王──普列姆昌德冷靜、簡潔、洗鍊、樸實卻又帶著一點詩意的筆調，《印度漂鳥》就這樣娓娓道出印度庶民的生命百態。
普列姆昌德以有些輕描淡寫且點到為止的說書風格、批判現實的快痕準，譜出一首首令人動容、低迴不已的命運之歌，有光明、有黑暗、有卑微、有遠大、有自私、有奉獻、有荒謬、有可愛、有堅持、有無奈、有抵抗、有隨波逐流……
在命運的前面，人性無從遮掩，只能赤裸裸的存在！你可能會訝異，作者這些乍看炎涼批判，實藏澎湃熱血、婉轉深情的沉吟，竟如此輕易地就打破文化的隔閡，直接衝擊讀者的目光和內心！再仔細讀來，你會發現，原來這二十七則簡短故事並非印度專屬──若把讀者丟進同樣的世界，那個負心漢、那個有情有義的人、那個可恥的傢伙、那個奉獻犧牲的女神……，也許就是你、我，或是周遭的某個人！因為《印度漂鳥》寫的不只是家國，還是一段段高低起伏的人生，更是那百百種的人性啊！
所以，你可以選擇單純享受故事，看印度社會的縮影是如何悲喜憂歡、看生命是怎樣酸甜悲苦；也可以細究故事背後的人生哲理，看人們如何從絕望中找到希望、從困頓找到信念……（文／柿子文化編輯高煜婷）
目錄
◆佳評如潮
孟伽的復仇
無情
一個盧比
金德爾特爾的驚險旅程
棄婚的男人
首飾VS.美女
八卦的老太婆
小丈夫
愛情懦夫
魯伊莎的眼淚
棋魂
首陀羅姑娘
女神蘇帕吉
不吉利的四兒
阿姆利德的單戀
人生的詛咒
仇家
一把鐵火鉗
錯殺
奈烏爾大叔
新婚
妻與妾
膽小鬼
騙局
醫學大師
募捐演說家
烈女
◆關於普列姆昌德
孟伽的復仇
無情
一個盧比
金德爾特爾的驚險旅程
棄婚的男人
首飾VS.美女
八卦的老太婆
小丈夫
愛情懦夫
魯伊莎的眼淚
棋魂
首陀羅姑娘
女神蘇帕吉
不吉利的四兒
阿姆利德的單戀
人生的詛咒
仇家
一把鐵火鉗
錯殺
奈烏爾大叔
新婚
妻與妾
膽小鬼
騙局
醫學大師
募捐演說家
烈女
◆關於普列姆昌德
試閱
八卦的老太婆
城裡的每一個婦女，
都有幾件祕密被她掌握著。
如果世界上有一種人的眼睛，可以看透人的內 心深處，那麼，能夠在他面前面不改色的人就會很少了。婦女聯合會的裘格努‧巴伊就被人們公認能看透人的內心深處，她沒有什麼高知識和修養，還是一個窮老太 婆，外表看起來十分直爽、和氣，但是就像一個高明的校對員能一眼就發現差錯一樣，她的眼睛也能看出各式各樣的醜行來，城裡的每一個婦女，總有幾件祕密被她 掌握著。
她那矮小的個子、花白的頭髮、圓圓的嘴、凸出的兩腮和細小的眼睛，都掩蓋了她尖酸刻薄的性格，但要指責某一個人時，她的臉色就會變得很嚴 厲，眼睛睜得很大，聲音也變得尖刻。她的行動像貓那樣謹慎，總是輕手輕腳地慢慢走著，然而一旦發現獵物的動靜，她隨時會準備好伸出爪子撲上去。
裘格努只不過是婦女聯合會裡的佣人，但是婦女們一看到她的影子就發抖。
這在聯合會裡已經形成一種恐怖的氣氛─只要她一走進房門，大家嘴角的笑意立刻就變成了要哭的樣子，嘰嘰喳喳的聲音頓時消失，好像她們的臉上都暴露出了以往的祕密。有誰不希望把以往的祕密─自己過去不檢點的行為─像禁閉可怕的野獸一樣封藏起來呢？有錢人由於害怕小偷而睡不著覺，有臉面的人同樣小心地維護著自己的體面，因為從前還像一條蟲子一樣小的野獸，隨著時間的推移，可能變得碩大凶悍，以致大家一想到都會發抖。
如果裘格努只是嘮叨聯合會裡婦女的事，那麼大多數婦女也可以置之不理，可是問題是她們得從娘家、婆家、祖父母家、外祖父母家、姑母家、姨母家等各方面都謹慎 防護才行，而這就像一座有著很多門戶的城堡，誰能防護得滴水不漏呢？還不如在進攻者面前低頭屈服比較安全。裘格努的心裡藏有成千上百件題材，必要的時候她 隨時都可以拋出來，一旦有某一個婦女吹噓、說大話，或者顯露驕傲，裘格努就會沉下臉來，她嚴厲的目光可以使心安理得的人都膽顫心驚。但是，也不是說婦女們 都討厭她，不，不是這回事，有些婦女很樂意和她來往，而且很尊敬她，因為自古以來，說鄰居的壞話就是人們尋開心的方式，而裘格努從不缺乏這方面的題材。
城裡有一所名叫英杜姆蒂女子學校的高級中學，最近庫爾謝德小姐來這所高中擔任校長。由於城裡沒有婦女俱樂部之類的組織，所以庫爾謝德小姐便參訪 了這間婦女聯合會。聯合會裡沒有一個婦女曾受過這麼高的教育，大家都很熱情地接待她。從那天起，大家就覺得，由於庫爾謝德小姐的到來，婦女聯合會彷彿也開 始了新的生活。
庫爾謝德小姐爽朗地和每一個人見了面，說了一些很幽默的話，使婦女們都為之傾倒。她很善於唱歌，也很會發表演說，而她在倫敦時，更以專精演戲出名，這樣一位全能婦女的到來正是聯合會的幸運。
她白裡透紅的膚色、細緻的臉龐、迷人的眼睛、新潮的髮型……身子的每一部分都像是用模子鑄造出來的，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陶醉的形象了。
裘格努曾經幾度來到房間裡，用審視的目光觀察過庫爾謝德小姐，正好像一個相馬的人在觀察一匹新買來的馬一樣。
離開聯合會時，庫爾謝德小姐把所長德登夫人叫到一邊問說：「那個老太婆是誰？」
德登夫人笑了笑說：「她是這裡做一般服務工作的佣人。有什麼事？要不要我叫她？」
庫爾謝德小姐表示了謝意後說：「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不過我隱約覺得這個人很狡猾，而且我發現她不像這裡的佣人，彷彿是這裡的主人。」
德夫人本來就對裘格努很不滿，裘格努為了誹謗她的寡居生活，經常稱她是有夫之婦，所以，這時能把裘格努描述得多壞，她都在庫爾謝德小姐面前說了，並且奉告 對方對裘格努要多加小心。庫爾謝德聽著聽著，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原來是這樣一個可怕的老婦人，所以才使得婦女們一看到她就發抖。妳為什麼不把她攆走呢？ 這樣愛八卦的老太婆一天也不該讓她留下。」
德登夫人這才講到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怎麼攆她走呢？那樣一來，活下去都成問題了，我們的命運都掌握在 她手裡！幾天的時間裡，她就會對妳展露出她的手段，我害怕的是妳也會落到她的魔爪裡。在她面前，妳可千萬不要跟任何男子談話，她的線索不知道牽到一些什麼 地方，譬如通過和僕人們交談探聽虛實啦、到郵差那裡看信啦、哄著孩子談家裡的情況啦……這個老婆子本來應該到警察那裡工作的，不知為什麼賴到這裡來了！」
庫爾謝德小姐露出煩惱的神情，好像陷入了解決這個問題的苦惱之中。過了一會兒，她說：「好吧！我來治一治她！如果不能把她攆走，那再說。」
德登夫人說：「把她攆走又能怎麼樣？又不能封住她的嘴，這樣她只會更加肆無忌憚地亂說。」
庫爾謝德小姐斷然地說：「我也要封住她的嘴。大姊，請妳看著吧！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卻在這兒充當起女皇來了，我可忍受不了！」
她走後，德登夫人把裘格努叫來對她說：「妳看到這個新來的小姐吧？她是女校長呢！」
裘格努用一種厭惡的口氣說：「妳看著吧！我看過這樣的女人至少也有成千上百個，她們一點廉恥也沒有！」
德登夫人慢慢地說：「她要把妳生吃掉的，對她可要小心點。她走時說過了，要把妳好好治一治。我想，還是提醒妳好，可別在她面前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裘格努好像把劍從劍鞘中拔出來、挑戰似的說：「提醒我做什麼？倒是請妳提醒她，若我不能讓她沒臉到這裡來，我就不是我娘生的！她跑過世界好多地方，見過世面；我一直待在家裡，但也見過世面！」
德登夫人鼓動她說：「我已經勸過妳了。以後怎麼辦，妳自己看著辦吧！」
裘格努說：「妳靜靜瞧著好了，看我怎樣擺弄她。她為何至今還未婚？年紀三十好幾了吧？」
德登夫人以責難的語氣回答說：「她說是她自己不願意結婚的，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自由出賣給某一個男子呢？」
裘格努擠眉弄眼地說：「也許沒有人上門吧！我看過許許多多這樣的女子，做了好多見不得人的事，還要把自己裝成道貌岸然的樣子。」
這時其他的婦女也來了，於是話沒有繼續談下去。(待續)第二天一大清早，裘格努就到庫爾謝德小姐的住宅去拜訪了，不過，庫爾謝德小姐剛好外出散步，並不在家。
廚師問她：「妳是從哪裡來的？」
裘格努說：「孩子，我就住在這附近。小姐是從哪裡來的？你應該是她家的佣人吧？」
廚師說：「小姐從納格布爾來，我的家也在那裡，我跟著她已經十三年了。」
裘格努說：「出身的種姓很高吧？從她的樣子也看得出來。」
廚師說：「種姓出身倒不怎麼高，不過，運氣很好，她的母親在教會中每月拿三十個盧比。她讀書很聰明，得到了獎學金，到英國去留學，交上好運了。現在她打算把媽媽接來，但是老太太應該不會來，因為我們的小姐不上教堂，所以母女兩人不大合得來。」
裘格努說：「脾氣看起來是夠厲害的。」
廚師說：「不，她的脾氣很好，只是不去教堂。妳是不是想找個工作？如果妳願意，就在這裡工作好了，小姐正好要一個佣人呢？」
裘格努說：「不，孩子，我現在還做什麼工作？這棟房子裡以前住的一位女士平時對我很好，我只是想，新的一位女士來了，來替她祝福一下吧！」
廚師說：「我們的小姐不接受乞討者的祝福，她對這些人很生氣，凡乞討的人來了，她就責備他說：『不工作的人，沒有活下去的權利。』妳不想自討沒趣的話，還是不聲不響地走了好。」
裘格努說：「也就是說，她不相信宗教，自然就不會同情受苦的人了。」
裘格努已經得到了足夠的題材─出身比較低、和母親合不來、不信宗教。第一次出征就取得這樣的戰果，算很不少了。離開的時候她還問廚師：「她的先生是做什麼的？」
廚師笑了笑說：「現在她還沒結婚呢！哪裡來的先生？」
裘格努假裝驚異地說：「呵，到現在還沒有結婚！在我們這裡，人家都會笑話的。」
廚師說：「每一個人的想法都不同，我們小姐有不少女性朋友一輩子也沒結婚。」
裘格努很有感觸地說：「這樣的處女我見過好多好多，要是在我們族裡出現這樣的女子，是會遭人家罵的。不過像你們小姐這樣的人，心裡想怎麼做，就可以怎麼做，反正也沒有人過問。」
此時，庫爾謝德小姐散步回來了。只見她一隻手拿著手杖，另一隻手牽著一條小狗的細鏈條。早晨有點涼意，所以她還在沙麗外邊罩上了外套。由於早上的涼風和散步，她的面頰顯得清新和紅潤。裘格努低頭向她行禮，庫爾謝德小姐雖然看見她，卻裝作沒瞧見。
她一走進屋裡，就把廚師叫來問：「這個女人來做什麼？」
廚師一面替她解鞋帶一面說：「一個乞丐，小姐，不過人倒是很懂事。我問她，是不是想在這裡工作，她沒有答應。她還問小姐的先生是做什麼的？當我告訴她以後，她看起來非常驚訝。她驚訝也不奇怪，因為印度教教徒中，有的孩子甚至還在吃奶的時候就有婚約了呢！」
庫爾謝德小姐進一步打聽問：「她還說什麼？」
「小姐，再沒有說什麼別的了。」
「那好，你再請她到家裡來。」
裘格努一走進門，庫爾謝德小姐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迎接她說：「快進來，大嬸，上一次妳來，不巧我到外面散步去了，聯合會裡的大家都好吧？」
裘格努扶著一張椅子的椅背站著說：「大家都好。小姐，我想，還是來給妳祝福吧！我是妳的佣人，有什麼事，請不要忘記我。小姐妳單獨一個人住在這裡，感覺不大方便吧？」
庫爾謝德小姐說：「我和學校裡的女孩子在一起很高興，她們都是我的妹妹。」
裘格努以一種母親的感情點了點頭說：「這也對。不過，小姐，自己人畢竟還是自己人，如果外人也成了自己人，那還有人會真的為自己的人傷心嗎？」
忽然，有一個打扮得很英俊的青年男子，穿著西裝皮鞋，喀嚓、喀嚓地走了進來。庫爾謝德小姐露出異常高興的表情，很親切地迎上去接待他。裘格努一看見男子，便縮到一邊的角落裡去了。
庫爾謝德小姐和那青年擁抱了一下後說：「親愛的，我早就等著你了。」然後對裘格努說：「大嬸，妳走吧，請妳以後再來。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威廉‧金，我們兩人是老同學。」
裘格努不聲不響地轉身離開。廚師正站在外邊，她問道：「這個小伙子是誰？」
廚師搖搖頭說：「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看見，也許小姐對獨身生活厭煩了。真是個漂亮小伙子！」
裘格努說：「兩人這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連我都害臊得無地自容了。兩人摟著那樣親吻，連夫妻之間也少有。那個小伙子看見我在那裡還有點不自在，可你家小姐簡直完全忘記我的存在了。」
廚師突然覺得這一切似乎有些不祥的跡象，喃喃自語說：「我看這樁事有點蹊蹺。」
於是，裘格努從那裡直奔德登夫人家裡去。
這廂庫爾謝德小姐和青年男子正在交談。
庫爾謝德小姐哈哈大笑說：「里拉，妳真把這個角色演活了，老太婆的確上當了。」
里拉說：「我一直擔心老太婆會看出破綻來。」
庫爾謝德小姐說：「我就猜她今天一定會來！我從很遠的地方看見她站在走廊就通知你了。今天婦女聯合會裡可有意思了，我真想去聽聽那些婦女們的竊竊私語。妳看吧，所有的人都會相信她說的話。」
里拉說：「妳是故意去蹚這渾水的吧！」
庫 爾謝德說：「大姊，我對演戲很有興趣，可以開開心。那個老太婆做了很多令人不平的事，我想好好教訓教訓她。老太婆明天一定還會來，她的肚子裡是藏不住什麼 的，明天妳也在這個時候來，也要同樣這副打扮，不，不必如此，我看她什麼時候來，再立刻通知妳就可以了，總之，妳還是要打扮成小伙子的模樣來。」(待續)那一天，裘格努在婦女聯合會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忙著把全部的情況都告訴了德登夫人，而德登夫人則跑到婦女聯合會，把這消息告訴了其他婦女。裘 格努被叫來為這件事作證，凡是來會裡的婦女，都從裘格努嘴裡聽了這個故事，每一次表演都加上一些新的色彩，甚至才中午，這個消息就傳遍了全城。
一位婦女問：「那個青年是誰呀？」
德登夫人說：「聽說是她的老同學，兩個人大概以前就鬼混在一起。我不是早說過，年紀這麼大了，獨身怎麼熬得下去啊？現在真相大白了！」
裘格努說：「先不論還有沒有另外的人，不過這個年輕人可長得真漂亮！」
德登夫人說：「這難道就是我們一些有學問的姊妹的表現？」
裘格努說：「我一見她那樣子就猜著了，我見的世面可不少，我的頭髮可不是太陽曬白的！」
德登夫人說：「明天再去。」
裘格努說：「何必等到明天？我今天晚上就去，但是晚上去得要有一個藉口才好。」
於是，德登夫人藉口為婦女聯合會向庫爾謝德小姐借一本書，派裘格努去了。晚上九點，裘格努來到了庫爾謝德小姐的住所，碰巧里拉也在場。里拉說：「這個老太婆真是盯得很緊耶！」
庫爾謝德小姐說：「我跟妳說過，她的肚子裡什麼也藏不住。妳回去化一下妝，我在這裡用話把她纏住。妳要裝成喝醉的酒鬼一樣胡言亂語，還要提出帶我私奔的要求，記得打扮成失去理智的模樣。」
里拉是教會的一名醫生，她的住宅就在附近，她走了之後，庫爾謝德小姐把裘格努叫了進來。
裘格努交給了她一張紙條說：「德登夫人要借一本書。我來晚了，本來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攪妳的，但是明日一早她就會向我要書。小姐，她家每個月有幾千盧比的收入，可是連一塊錢都摳得很緊，在她家門口，乞丐是討不著東西的。」
庫爾謝德小姐看了看紙條說：「這個時候找不到這本書，明天早上來拿吧！我想和妳聊聊，妳請坐，我馬上就來。」
她揭起門簾走到後面的房間裡，大約在裡面待了十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出來時身穿漂亮的絲綢沙麗，身上灑了香水，臉上還搽了香粉。
裘格努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她。哈！打扮成這個樣子，也許這個時候那個小伙子要來，所以才做這樣的準備！不然，一個沒結婚的女人睡覺時有什麼裝飾打扮的必要呢？在裘格努的觀念裡，女人打扮裝飾的唯一目的就是吸引丈夫，所以除了有夫之婦以外，女人裝飾打扮都是不被允許的。
這時，庫爾謝德小姐還沒有來得及坐在椅子上，就聽到皮鞋的喀嚓、喀嚓聲了。霎時，威廉‧金走進了房間，他的眼睛好像往上翻著，衣服上散發著酒味。他毫不忌諱地把庫爾謝德小姐摟在懷裡，一再地親吻她的臉。
庫爾謝德小姐努力使自己掙脫了他的雙手。「走開，走開，喝醉酒才來。」
威廉‧金把她摟得更緊了，他說：「今天，我要讓妳也喝酒，親愛的，妳非喝不可，然後我們兩人摟在一起睡覺。喝了酒，愛情會變得多麼生動有趣呵！不信妳試試看。」
庫爾謝德小姐暗示他，叫他注意有裘格努在場，但是威廉‧金醉得什麼事也不介意，他連看也沒有看裘格努一眼。
庫爾謝德小姐生氣地掙脫了他的手後說：「你現在已經失去理智了，你為什麼這樣迫不及待啊？難道我會逃到哪裡去嗎？」
威廉‧金說：「這些天來，我都是像小偷一樣悄悄地來，從今天起，我要大搖大擺地來了！」
庫爾謝德小姐說：「你喝酒喝得快要瘋了，也不看看房間裡坐著什麼人！」
威廉‧金慌慌張張地看了裘格努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這個老太婆什麼時候來的？妳為什麼到這裡來？老傢伙，妳這魔鬼的間諜，來打聽祕密來了！妳想敗壞我們的名譽？我要掐妳的脖子，把妳掐死。妳站著，打算跑到哪裡去？站住，妳跑到哪裡去？我饒不了妳，饒不了妳的命！」
裘格努像一隻貓似的從房間裡逃了出來，飛快地跑了，而在原來的房間裡，不時發出來的笑聲震動了屋頂。
裘格努的肚子裡一層一層的波濤在翻滾，她當即跑到德登夫人的家裡，但是德登夫人已經睡了。她從那裡失望地出來，又到其他幾家敲門，但是誰也沒有開門，可憐的她就這樣度過了一夜，好像懷裡抱著一個哭喊著的孩子。(待續)第二天早上她急忙走到婦女聯合會，大約過了半小時，德登夫人也來了，裘格努一看見她，就把頭扭到了一邊。
德登夫人問道：「昨天夜裡妳到我家去過？剛才我的廚師告訴了我。」
裘格努失意地說：「只有口渴的人才到井邊去，哪有井到口渴的人身邊來呢？妳把我推進火坑後，自己卻閃到一邊去。老天爺保佑了我，要不，昨晚連命也沒有了。」
德登夫人熱切地問說：「怎麼了？妳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啦？為什麼沒有叫醒我呢？妳知道，我一向很晚睡。」
「廚師沒有讓我進屋，怎麼叫醒妳呢？妳本來應該想到，我到那裡去了，也該回來了吧！晚一個鐘頭睡覺，又有什麼影響？可是妳怎麼會想到別人！」
「發生了什麼事？庫爾謝德小姐趕著打妳？」
「她 沒有趕著打我，她那個情夫卻趕著要打我啦！睜著紅紅的眼睛，對我說：『從這裡滾出去！』當我正要逃跑時，他就拿起一根木棒追出來，要不是我跑得快，他早把 我打得皮開肉綻了，而那個娼婦居然還坐著看熱鬧。他們兩人比以前摟得更緊了，看這娼婦一眼都是罪過，就算是妓女也沒這麼不要臉！」
不一會兒，其他 婦女也來了，所有人對聽這種事都顯得很熱心。裘格努那張好似懸河的口，滔滔不絕地說著。婦女們聽了這個故事後的興奮情緒更不用提了，她們對每一個情節都打 聽得很仔細，把會裡的工作都忘記了，甚至忘記了吃，忘記了喝。只聽了一次還不滿足，她們一次又一次以新的熱情聽那反覆說過的故事。
最後，德登夫人說：「我們把這樣的女人請到婦女聯合會來是不恰當的，妳們考慮考慮這個問題。」
邦德亞夫人贊同地說：「我們不希望婦女聯合會從原來的理想墮落下去。我要說，像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當一個學校的校長。」
邦格拉夫人告訴大家說：「裘格努說得對，看這女人一眼都是罪過。我們應該明確地對她說，請別到我們這裡來了。」
大家還在這樣議論不休時，婦女聯合會前面停了一輛小汽車。婦女們一個個伸出頭去看，小汽車裡坐著庫爾謝德小姐和威廉‧金。
裘格努生氣地用手指著說：「就是那個小伙子。」婦女們一個個都急切地走到門簾的前面來了。
庫爾謝德小姐從汽車裡走出來後把車門關了，她向著婦女聯合會的大門走過來，婦女們一個個跑到自己的地方坐下了。
庫爾謝德小姐走進了房裡，誰也沒有迎接她。她大大方方地看了裘格努一眼後笑著說：「大嬸，昨天晚上沒有受傷嗎？」
裘格努見過很多潑辣大膽的女子，但是庫爾謝德小姐的猖狂卻使她大為吃驚─一個小偷手裡拿著偷來的東西，竟然還敢向法律挑戰！
裘格努以不屑的口氣說：「如果不滿足的話，叫他再來打吧！反正人就在妳面前。」
庫爾謝德小姐說：「他現在來請妳原諒他的罪過，昨晚他喝醉了酒。」
裘格努望了德登夫人，然後說：「那妳真的醉得可以！」
庫爾謝德小姐懂得這是在譏諷她，說：「我至今從未喝醉酒，妳別冤枉我。」
裘格努好像用棍子狠狠地抽打似的語氣說：「還有比酒更醉人的東西呢！可能是那種東西引起的醉意吧！妳為什麼把那位先生藏起來，讓女士們見一見他的面貌多好！」
庫爾謝德小姐調皮地說：「說到面貌，那是萬裡選一。」
德登夫人有點擔心地說：「不，沒有必要把他帶到這裡來，我們不想讓婦女聯合會背罵名。」
庫爾謝德小姐執意要讓他們見見面：「為了把事情搞清楚，他一定要到妳們面前。妳為什麼做出這種片面的決定呢？」
德登夫人想把事情支吾過去，她說：「這又不是在法院打官司！」
庫爾謝德小姐說：「哎呀！正在損害我的名聲呢！而你卻說不是在法院打官司。威廉‧金會來的，妳們該聽聽他的談話。」
除了德登夫人以外，其他所有婦女都非常想見一見威廉‧金，所以誰也沒有反對。
庫爾謝德小姐走到門口高聲地說：「妳到這裡來一下吧！」車門開了，里拉小姐穿著絲綢沙麗笑著走了出來。
婦女聯合會鴉雀無聲，婦女們用驚異的目光望著里拉。
裘格努瞪大眼睛說：「妳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庫爾謝德小姐說：「一下子無影無蹤了，妳到車子裡看一看吧！」
裘格努趕到車子旁邊仔細地看了又看，然後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
庫爾謝德小姐問道：「怎麼！找著了嗎？」
裘格努說：「我不懂狡猾女人的手法。」接著她仔細地看了看里拉之後說：「穿著沙麗騙人！這就是昨天晚上那位先生。」
庫爾謝德小姐說：「妳認清楚了麼？」
裘格努說：「當然認清楚了，難道我是瞎子？」
德登夫人說：「裘格努，妳說些什麼瘋話啊？這是里拉醫生呀！」
裘格努搖著手說：「去吧去吧！什麼里拉？你穿著沙麗裝成女人也不感到害臊？昨天晚上你不是在她家嗎？」
里拉幽默地說：「我什麼時候不承認？現在是里拉，晚上就成了威廉‧金，這又有什麼奇怪？」
女士太太們現在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周圍發出了一片笑聲，有的在鼓掌，有的摟著里拉醫生的脖子，有的拍著庫爾謝德小姐的後背，熱鬧了好一陣子。裘格努在知道實際情況後，感到很不好意思，她一句話也不說了。她從來沒有上過這樣的當，她從來沒有當眾這樣丟過臉。
馬赫拉夫人用斥責的口氣說：「裘格努，妳說說看，這不是妳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嗎？」
邦格拉夫人說：「她就這樣把大家的名譽敗壞了。」
里拉說：「她說什麼，妳們也就相信了她。」
在一片喧嚷中，誰也沒有注意到裘格努走了。當她看到風暴快要降臨到她頭上時，便意識到悄悄溜掉才是上策，所以她從後門走了，很快地跑過一條又一條巷子。
庫爾謝德小姐說：「現在問問她，為什麼要糾纏著我？」
德登夫人叫裘格努，可是她在哪裡呢？到處一找，裘格努不見了。
從那天起，城裡再沒有人看見裘格努的影子。婦女聯合會歷史上的這一事件，今天仍然是拿來談論和尋開心的話題。孟伽的復仇
納耿從睡夢中驚醒，
她看見睜著紅眼睛、露出鋒利尖牙的孟伽，
正騎在她的胸脯上。
拉姆‧塞沃克怒氣沖沖地從家裡跑出來說：「若要這樣活下去，還不如死了好！」許多人經常這樣主動邀請死神的光臨，要是祂一概應允的話，世界上的人早就死光了！
拉姆‧塞沃克是江德布爾村的一個財主，也具有財主的一切特點—他的生活就是建立在人們懦弱性格的基礎上。他在法院從事律師的工作，經常打開文件包，端坐在法庭院子裡一棵樹下斷裂的平臺上。
不管颳風還是下雨，甚至下冰雹，他總是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從來沒有任何人看見他參加過相關案件的辯論或為某一事件辯護，但是所有人都稱他「律師先生」。當他從家裡出發去法院時，村子裡的人們會成群結隊地跟著他，人們都懷著信任又尊敬的目光望著他。他非常有名，大家都說他能言善辯，好像智慧之神就待在他的嘴裡。
可是，不論他的職務叫作律師或是辯護人都好，其實也只是維護門第體面的一種手段而已。沒有人懷疑他不精通法律，可是周圍發生的一些糾紛他卻無能為力，所以工作上的收入不多，別說什麼銀幣，就是銅幣也不那麼經常看見。反正不管怎麼樣，他這份工作只是維護體面的一種手段，他的生活主要還是仰賴附近那些無依無靠但有吃有穿的寡婦們以及老實又富裕的老頭們對他的信任－－寡婦們把自己的錢存在他家，老頭們因為害怕自己的不肖子孫而把財產交託給他。只是，錢一旦落進他的手裡，就休想再出來了。在必要的時候，他甚至還向人家借錢－－一個人會借錢可是一種本事！
早上借的錢說好傍晚歸還，可那傍晚永遠不會來！
總之，拉姆‧塞沃克會借錢，卻沒學會還錢，這也是他家的老規矩，所以錢這方面的麻煩事經常干擾他生活的安寧。不過，他可一點也不畏懼法律和法庭，假使有人要在這方面和他作對，就等於在水中與魚兒為敵。話雖如此，一旦有存心不良的人和他吵架，對他的誠實表示懷疑，甚至在他面前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拉姆‧塞沃克反而會受到極大的打擊－－事實上，這樣不幸的事件經常發生。
這種存心不良的傢伙本來就到處都有，人家受到侮辱時他們最開心。一旦有這樣的人在背後慫恿，一些小人物就敢和律師先生「打起仗」了，要不，一個賣菜的低等種姓女人怎麼敢跑到他的院子裡，當面說些難聽的話呢？拉姆‧塞沃克是她的老主顧，多少年來一直買她的菜—只是沒給錢。她本來也應該要感到滿足的，反正這些錢她遲早會拿到。但近兩年來，這個心裡藏不住話的女人著急了，竟為了幾個錢羞辱律師先生這樣一個體面的人物，使他為此忿忿不平，甚至準備讓自己變成死神的點心。這很難責怪他……
在這個村子裡，住著一個名叫孟伽的婆羅門寡婦，她的丈夫原本在英國人管轄下、駐緬甸部隊裡，擔任印度兵中隊裡的一個班長，在一次戰鬥中被打死了。為了報答他的功勳，政府發給孟伽五百盧比的撫恤金。寡婦孟伽考慮到時代風氣的險惡，於是把所有錢都交給拉姆‧塞沃克，每個月從他那裡取出一點錢過活。
有好幾年，拉姆‧塞沃克都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可是當孟伽老而不死時，他擔心起來了。也許這個老太婆根本就不想留下一半的錢當作辦理喪事的費用哩！
於是有一天，拉姆‧塞沃克對孟伽說：「孟伽，妳是打算死呢？還是不打算死呢？妳清楚回答我。我看，妳還是自己處理死後的問題吧！」
這下子，孟伽的眼睛終於擦亮了，她如夢初醒般地說：「那就把我的帳算一算吧！」
拉姆‧塞沃克早就把帳目準備好了，寄存的帳上現在連一塊錢也不剩。
孟伽死命抓住他的手說：「我知道你手裡還扣著我的二百五十個盧比，我一塊錢也不會放過的！」可是，無依無靠的人再憤怒也不過是爆竹的響聲，只能嚇唬一下孩子，什麼作用也沒有－－在法庭上孟伽只能束手待斃，她既沒念過書，身邊也沒什麼帳目明細可以當證據，不過，她對村子裡的長老會倒抱有一線希望。
長老會召開了，幾個村子的長老為了孟伽的事而聚集在一起。
拉姆‧塞沃克心思敏捷，頭腦清楚，他在會上對眾長老說：「兄弟們，你們個個都熱愛真理、出身名門，我是你們的僕人。對於你們的寬宏大量、仁慈、同情和愛護，我萬分感激。難道你們以為我會侵吞這個無依無靠的寡婦的錢財嗎？」
長老們異口同聲地說：「不會，不會，你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拉姆‧塞沃克說：「如果各位認為我手裡扣著她的錢，那麼我除了投河把自己淹死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我不富有，也不誇口自己很慷慨大方，不過託我一枝筆的福，託你們大家的福，我還不用向任何人乞討。難不成我會如此卑鄙，賴掉一個孤苦伶仃的婦女的錢嗎？」
長老們異口同聲地說：「不會，不會，你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長老們所發表的見解都是見風轉舵，最後長老會放過了拉姆‧塞沃克。長老會散了，孟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看破了，心想－－
好！這一輩子討不回就算了，下一輩子看他往哪裡逃！(待續)沒有一個人聽她訴苦，沒有一個人幫助她，即便如此，所有因為沒錢而不得不忍受的痛苦，她都咬牙撐過去了。她的身子還算硬朗，如果願意的話，也還可以工作，但自從長老會開過會以後，孟伽發誓不再做事了，而是成天叨唸著她的錢。不論站著，還是坐著；也不管睡著，還是醒著。如今她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為拉姆‧塞沃克「祈求幸福」。從白天到黑夜，她一直坐在草房門口，真心實意地為他祝福，在她祝福的言詞裡，還經常蘊涵著一種詩意，甚至還使用了比喻，人們聽到後都大為詫異。
孟伽就這樣慢慢地瘋了。她披頭散髮、什麼東西也不披；她的雙眼發紅、手腳又乾又癟。現在她不待在草房裡了，而是光著身子、手拿著斧頭，跑到無人的地方坐著，或是跑到燒屍首的地方或河邊的廢墟旁邊走來走去。人們看到她這副瘋模樣，都感到十分害怕，現在再也沒有人會來逗她開心了。
女人看到她走進村子裡，就會把大門關上；男人們都盡量繞開她走；孩子們看到她就尖叫著逃跑，唯一看到孟伽也不跑開的小孩，就只有拉姆‧塞沃克的兒子－－拉姆‧古拉默了。
若說父親還有一點不討人厭的話，他兒子也將此補上了。村子裡的其他孩子都討厭拉姆‧古拉默；村子裡瞎了一隻眼的人或跛子，一看到他就生氣。那小子在挨罵後反而一臉得意的死樣子，也許連新到丈人家的女婿都比不上呢！
拉姆‧古拉默會帶著狗跟在孟伽的後面拍手，只要她不走出村子，他就不放過她。
孟伽失去了錢財，也失去了理智，現在她還得到瘋子的稱號。她是真的瘋了！她常常獨自一人自言自語地坐上幾個小時，然後開始強烈地表示要吃拉姆‧塞沃克的肉、啃他的骨頭、扒他的皮、挖他的眼睛、掏出他的心臟。一旦這種強烈的心願高漲到一個極限，她就會朝著拉姆‧塞沃克家的方向大聲咆哮，並用可怕的聲音喊出－－
「我要喝你的血！」
在寂靜的夜裡，女人們一聽到這種怒吼聲就瑟瑟抖個不停。更令人害怕的是她的狂笑聲，幻想喝到律師先生的血經常令她興奮得大笑不止，這種狂笑好像千百隻貓頭鷹一起在嘶喊，猶如魔鬼般的凶狠、野獸般的狂暴，聽到的人都覺得血液幾乎要凝固了。
拉姆‧塞沃克是一個大膽勇敢、鐵石心腸的男人，既不害怕民事法庭，也不畏懼軍事法庭，但每次一聽到孟伽的聲音，他都會禁不住一陣膽顫心驚。
儘管我們有時候並不害怕人所做出的判決，但每一個人的內心裡，其實都害怕老天爺的判決。
拉姆‧塞沃克的妻子納耿是一個很機靈的女人，常常在各方面替丈夫出主意。那些說律師先生的嘴裡住著一位智慧之神的人，其實說錯了，他的妻子才有這樣的本領，她善於說話，正如拉姆‧塞沃克善於書寫一樣。這對夫婦經常會一起商議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該怎麼辦的對策，然而，孟伽在可怕的夜晚到處遊蕩的行為，不只常常令拉姆‧塞沃克感到恐懼，連他的妻子也害怕不已。
一天半夜，按平時的作息習慣，為了消除內心不安，拉姆‧塞沃克在準備上床睡覺前，喝了幾口酒。
睡夢中，孟伽突然來到他家的大門口，大聲地叫道：「我要喝你的血！」接著是一陣狂笑。拉姆‧塞沃克被這可怕的狂笑聲驚醒了，因為害怕，他的腳開始發抖，心怦怦直跳。他一邊叫醒妻子，一邊壯著膽子打開房門，納耿生氣地說：「幹麼，你要做什麼？」
拉姆‧塞沃克低聲說：「她站在大門口了。」
納耿坐了起來：「她說些什麼？」
「說要我的命。」
「到家門口來了？」
「可不是，妳沒有聽見聲音？」
納耿並不像丈夫那麼怕孟伽，卻有點畏懼對方那憤怒的雙眼，但她仍然相信，在口才上自己一定能勝過孟伽。她強自鎮定了一下，才開口說：「等等，我和她說說道理去。」可是拉姆‧塞沃克制止了她。
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從門縫裡往外一看，只見孟伽模模糊糊的身影正躺在地上，還聽到她發出急促的呼吸聲。為了要吃拉姆‧塞沃克的肉、喝拉姆‧塞沃克的血，她把自己的血和肉熬乾了，連一個孩子都可以輕易把她推倒，但是全村的人都非常害怕她－－人們不怕活著的人，卻害怕死人。
夜晚過去了，大門一直關著，拉姆‧塞沃克和納耿在門後坐了一宿。孟伽雖然不能鑽進屋子裡，但又有誰能阻擋她的聲音傳進來呢？孟伽的聲音比她本人更可怕。
大清早，拉姆‧塞沃克走出大門，對孟伽說：「妳為什麼躺在這裡？」
孟伽說：「要喝你的血！」
納耿憤怒地說：「我要撕裂妳的嘴！」
納耿的威脅對孟伽一點也沒有用，她狂笑起來，笑得納耿整個人呆若木雞地楞在那裡。在孟伽的狂笑面前，納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拉姆‧塞沃克又說：「從這裡滾開！」
「我不走。」
「妳要賴到什麼時候？」
「喝過你的血我才走。」
拉姆‧塞沃克的生花妙筆在這裡一點也不管用，納耿那張像能噴火的嘴也只能冷卻下來。於是，兩人走進屋裡商量怎樣才能甩掉這個包袱，如何才能解除這場災難。
女神來了，只要飲過羊血就會離開，這個女妖精卻要喝人血？
想想，當律師先生削竹子做筆桿時，要是不小心受傷，流了一點點血，就會使全家難過十天半月，甚至幾個月，說不定還會很快地傳遍全村！而現在，孟伽卻非要喝律師先生的血！難道她非得要喝到他的血，才能使自己乾癟的模樣重新變得容光煥發嗎？
這件事在村子裡傳了開來，大家都說孟伽在律師先生的大門口靜坐示威－－村子裡的人都很開心聽到讓律師先生丟臉的事，所以他家大門口很快地就聚集了幾百個人圍觀。但拉姆‧塞沃克的兒子拉姆‧古拉默可不樂見今天這麼多人來，雖然他家大門口有時的確會圍滿人群。他對孟伽氣極了，若可以，他真想把她推到井裡去－－想到這裡，拉姆‧古拉默的手著實有點蠢蠢欲動了，他很努力克制自己不笑出聲，「啊！真的，要是她掉進井裡，那該是多麼開心的事啊！可是這個女妖精卻動也不動，怎麼辦呢？」
拉姆‧塞沃克家裡有頭乳牛，他們天天餵牠油渣餅、豆子和草料，使牠長得膘肥體壯，又高又大。拉姆‧古拉默把牛糞裝進一個桶子裡，倒入一些水之後，就把牛糞水一股腦兒兒潑在可憐的孟伽身上，有的還濺到看熱鬧的人。無辜的孟伽全身被淋得濕透，看熱鬧的人都跑了，大家都說：「這是律師先生父子的房子，他們就是這樣招待客人的。趕快走吧！要不，還有比這『更絕妙』的招待呢！」
人群離去之後，拉姆‧古拉默回到家裡猛拍著手笑開了，拉姆‧塞沃克誇獎孩子有本事，居然想出了這樣一個簡單又乾脆俐落的辦法來驅散無聊的群眾。只是，人群是散去了，可憐的孟伽卻仍然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到了中午，孟伽什麼食物都沒有吃；傍晚了，不論旁人怎麼好說歹說，她還是一點東西也不吃。村長跟她講好話，拉姆‧塞沃克甚至還向她作揖拜託，她依舊沒有回心轉意。最後，拉姆‧塞沃克也只好放棄，他走進屋裡說：「飢餓一定會使生氣的人回心轉意的……」只是，這一夜孟伽還是不吃不喝，而拉姆‧塞沃克和他的妻子也依舊一夜無法閤眼。
不過這一回，卻整晚都很少聽到孟伽的怒吼聲和狂笑聲，拉姆‧塞沃克全家都以為麻煩過去了。沒想到，大清早打開大門一看，只見孟伽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嘴角上已經有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她早就一命嗚呼了。她就是要死在他們家的門口，她把自己的命也交給了那奪走她一生全部財產的人，她把自己的肉體也獻給了他。
人是多麼愛財！財產比生命更可愛，人到老年尤其如此，還債的日子愈近，它的利息也愈高。
已經沒有必要敘述這件事是怎樣轟動整個村子，而拉姆‧塞沃克又是怎樣令人不齒了，反正這件事在這個村子裡所引起的轟動，要比往常發生這種不尋常的事所引起的騷動強烈得多就是了。拉姆‧塞沃克所受到的鄙視，絕不會比他應該承受到的少，這件事使他僅有的一點點面子也全丟盡了。現在，連村子裡的皮匠也不願喝他接觸過的水、不願接觸他這樣的人了。
在村子裡，要是誰家飼養的母牛死了，這家的人就得挨家挨戶乞討幾個月，理髮師不幫他家人理髮，挑水的也不替他家挑水，沒有人願意和他家有任何關係－－這不過是死了牛的處罰和所做的懺悔，害死婆羅門的處罰卻比這嚴厲得多，所受到的鄙視也嚴重得多！孟伽懂得這一點，所以要死也一定要死在這一家人的大門口。她知道，活著的時候做不到的事，在她死後卻非常可能成功－－當牛糞餅燒成灰以後，出家修行的人會將它視為聖潔的東西抹在額上；石頭被火燒紅之後，比火本身要厲害且致命得多。(待續)拉姆‧塞沃克懂得法律，法律並未判定他有罪－－孟伽的死並不能依法律上的某一條條款定他的罪，全印度的刑法中也找不出相同的案例，所以那些想讓他懺悔的人根本就大錯特錯。
「不要緊的，挑水的不替我挑水，那就算了，我可以自己挑，自己的事親手來做有什麼好丟臉的？理髮師不幫我理髮，又有什麼關係？理髮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嗎？要是討厭頭髮長，只要一個安那就可以買幾把剃刀，自己剃就是了。鬍子？鬍子還可以增加美觀呢！鬍子是男人的一種裝飾，可以增添一個人的光采。洗衣的人不再替我們家洗衣服，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花幾個銅板，哪裡都能買到肥皂，一塊肥皂就可以把幾十件衣服洗得像白鶴的羽毛那般白淨，洗衣的人會洗得這麼乾淨嗎？他們拿衣服在石頭上捶打，把衣服都弄破了；他們還把你的衣服租給別人穿；他們用火來烤衣服，在洗衣板上搓衣服，把衣服搞得都不像樣了，一件上衣穿不了兩、三年。要不，爺爺為什麼五年中要做兩件上衣和兩件襯衣？」拉姆‧塞沃克和妻子整天這麼安慰自己。可是一到傍晚，他們的自我安慰就沒什麼作用了……
一種恐懼感籠罩住他們的內心，隨著夜愈來愈深，恐懼也愈來愈厲害。外邊的大門敞在那裡忘了關，可是誰也沒有膽量去把它關上。最後，納耿手提著燈，拉姆‧塞沃克拿著斧頭，拉姆‧古拉默拿著鍘刀，三人躡手躡腳地來到大門口。拉姆‧塞沃克十分用力地鼓起勇氣，壯起膽想走出門外，他全身顫抖，卻大聲對納耿說：「有什麼好怕的？難道她還躺在這裡不成？」但他那貼心的妻子硬把他拉進來，生氣地說：「你這樣孩子氣可不好！」三人關了門，得勝而回，走到廚房裡開始做飯。
孟伽時常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好像她就坐在黑暗的角落裡，還是那一副骨瘦如柴的樣子，披頭散髮，瘋瘋癲癲，睜著可怕的雙眼……總而言之，孟伽的模樣從頭到腳都是清清楚楚的－－他們就連看到自己的影子，也怕是孟伽的影子。
廚房裡有幾口裝糧食的大缸子，還有幾件破衣服扔在缸子旁邊。一天，有一隻老鼠餓極了，為了找從缸子裡掉出來的糧食而爬到了破衣服裡邊，發出了一點聲音，於是－－破衣服的布條變成了孟伽的一條細腿。納耿看了大吃一驚，她大叫一聲，拉姆‧塞沃克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向門口，拉姆‧古拉默跑去抱住了他的腿。老鼠從破衣服裡鑽出來逃走了，看見是老鼠，三個人才定了定神。於是拉姆‧塞沃克勉強鼓起勇氣走到缸子旁邊，納耿制止他說：「算了吧你，我可看到你的膽量有多大了。」
心愛的妻子對自己這樣蔑視，讓拉姆‧塞沃克非常生氣。「難道妳以為我害怕了？有什麼好害怕的？孟伽不是死了嗎？難道她還待在這裡？剛才我不是到外邊去了？妳一直不讓我去，我根本就沒理會。」
拉姆‧塞沃克的說法堵得納耿無話可說，適才他走到門外去，或者說試著走出門去，其實已經相當不簡單了，這已經證明他有勇氣，誰還能說他膽小呢？這不過是納耿的固執罷了。
飯後，拉姆‧塞沃克一家三口一起走進臥室，可是孟伽還是跟著他們，他們拚命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納耿講了赫勒道爾王公和沙倫塔夫人的故事，拉姆‧塞沃克則講了幾件刑事案件，但即使這樣做，仍然無法使孟伽的影子從他們的眼前消失。只要稍有一點動靜，三人就都忍不住發抖，連樹葉飄動的聲響也會使他們毛骨悚然，甚至還有「我要喝你的血」的聲音，不時從地下深處隱隱約約傳入他們的耳膜。
後來，納耿懷孕了。一天半夜裡，納耿從睡夢中驚醒，她看見睜著紅眼睛、露出鋒利尖牙的孟伽，正騎在她的胸脯上。她尖叫了起來，發瘋似的跑到院子裡，接著突然跌倒在地，整個人嚇出了一身冷汗。拉姆‧塞沃克也被她的尖叫聲驚醒了，不過因為實在太害怕了，所以他不敢睜開眼睛，只能像個瞎子一樣四處摸門，過了好一陣子才摸到門。好不容易來到院子，只見納耿躺在地上手腳亂動掙扎著，他把她扶進房間，可是她一整夜都沒有再睜開眼。
天亮時，納耿開始胡言亂語，不一會兒便發起燒來，全身像燒紅了的鍋子一樣。到了傍晚，她更是燒得昏迷不醒。午夜時分，當世界都沉寂下來之際，納耿離開了這個世界－－對孟伽的恐懼讓她丟了性命。
孟伽還在世時，一直很害怕納耿的氣焰，發瘋以後她也從未與納耿正面衝突過，但是在她付出自己的生命之後，也奪走了納耿的性命。
恐懼具有一種強大的威力，一個人憑空什麼也做不出來，但她卻憑空創造了一個恐怖的世界！
夜晚過去了，天色也愈來愈亮了，然而，即使過了好久好久，也沒有看到村子裡有人來抬納耿的屍體。拉姆‧塞沃克挨家挨戶地哀求，就是沒有一個人出來。有誰肯到劊子手的家裡呢？又有誰願意抬殺人凶手的屍體呢？事到如今，什麼律師先生的威望，什麼他那一枝厲害的筆，還有他對法律的如何精通，通通都沒用了。
到處碰壁以後，拉姆‧塞沃克只能回頭往自己家走去。他覺得家中一片黑暗，走到大門口後，拉姆‧塞沃克停了下來，沒有把腳邁進去，他不能站在外面，因為外面有孟伽，卻也不能到裡面去，因為裡頭有納耿。躊躇了一會兒後，他把心一橫，嘴裡唸著哈奴曼頌，走進了家門。當時他心頭是什麼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別人很難揣測。
拉姆‧塞沃克的家裡停放著屍體。不早不晚，她竟然死在這個時候－－今年的二月，他就已經邁入五十大關了－－他當然可以再婚，可是要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能幹又有口才的女人呢？真可惜。現在又有誰能和來要帳的人講道理呢？又有誰可以說得他們啞口無言呢？又有誰能像她那樣說出鋒利如箭的話，射中要帳者的心呢？又有誰可以像她那樣出色地管好放債和借貸的帳目呢？這樣的損失是誰也無法補的。
第二天，拉姆‧塞沃克親自用手推車把屍體運到了恆河邊。
除了拉姆‧塞沃克自己，還有他那寶貝兒子拉姆‧古拉默之外，沒有其他人來送葬－－連孟伽出殯時
也沒有這麼冷清！
孟伽奪走了納耿的性命之後，仍然沒有放過拉姆‧塞沃克。他心裡時時刻刻都放不下孟伽的身影，不管在什麼地方，他的注意力總是集中在這點上。要是他有什麼辦法讓自己開心一下的話，也許就不會這麼焦慮不安了，可是在村子裡，別說是人了，就連木偶也不願意來他家瞧上一眼。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好自己挑水，自己洗東西。思考、氣憤、擔心和害怕，一個腦袋怎麼可能應付得了這一切呢？何況他的腦袋每天還得應付有關法律的問題。
像囚犯一樣，好壞也度過了十多天，到了第十四天，拉姆‧塞沃克換了衣裳，提著一個袋子到法院。今天他的臉色看起來頗為開朗，他想像著當自己一到法院，委託人就會把他包圍起來，向他表示悼念，而他也將落下幾滴傷心的眼淚，然後，契約、字據和協議書就會源源不斷地送上來，或許還會得到一些賄賂；傍晚他或許會喝點酒，可等酒一醒，心情說不定又會煩躁起來……
就這樣一路想著想著，拉姆‧塞沃克來到了法院。
可是，那裡並沒有源源不斷的契約和字據，也沒有被委託人包圍的熱鬧場面，有的只是像沙漠般令人失望的情景。他打開袋子坐了幾個小時，卻沒有一個人找上門，誰也沒有來問候他一聲說：「過得怎麼樣？」唉，可憐的命！別說新的委託人了，就連和拉姆‧塞沃克有幾代世交的一些舊委託人，也同樣避著他—來來去去都把頭一扭，好像根本和他素不相識一樣。而拉姆‧塞沃克經常嘲笑的那個既不中用又無能的拉姆加納，今天卻成了一個大紅人，其實他連怎樣寫好字也一竅不通。
拉姆‧塞沃克就這樣過了一整天，在走回家的路上，心裡又失望又焦急，愈走近家門，孟伽的影子就愈在他眼前晃動。最後，當他走到家門口，打開大門的那瞬間，拉姆‧古拉默關著的兩條狗突然從裡面逃了出來，嚇得他魂不附體，大叫一聲，撲倒在地上。
再也沒有任何其他力量能夠超越恐懼在人的心靈裡所產生的作用了－－愛情、焦慮、失望和損失，雖然這一切都可以導致心靈的痛苦，卻小得像是微風吹拂，而恐懼卻是強烈的暴風雨。從那天以後，就更無從得知拉姆‧塞沃克內心裡有些什麼感受了。有幾天，人們看到他到法院，也看到他從那裡垂頭喪氣地回家，雖然法院裡已經沒有什麼委託人要請他代勞，可是到法院是他的職責，這是一個好藉口讓他擺脫上門討債者的糾纏，並且避免做出還錢的許諾。
此後幾個月，人們都沒再見過他，他到本德利拉特去了。有一天，村子裡來了一個出家人，身上塗抹著灰土，長長的頭髮，手中拿著缽，面孔很像拉姆‧塞沃克，說話更沒有什麼區別，他在樹下燒了一堆香坐著。那天晚上，拉姆‧塞沃克的家裡突然冒起了煙，接著還竄出了火焰，火焰熊熊地燃燒起來。村子裡有幾百人跑了過來，但他們不是來救火，而是來看熱鬧的。
一個窮人的哀號竟有如此大的影響啊！
拉姆‧古拉默在父親失蹤以後到他舅舅家去了，在那裡住了幾天，但是誰也不喜歡他的行為舉止。
有一天，他到別人家的田地裡拔了蘿蔔，人家打了他幾記耳光，讓他氣得暴跳如雷，於是，他在人家收了豆子以後的禾場上放了把火，把所有收割的莊稼都燒了，損失了幾千盧比。警察調查後逮捕了拉姆‧古拉默。由於這一條罪狀，至今他還在糾納爾的地方監獄裡……(待續)
城裡的每一個婦女，
都有幾件祕密被她掌握著。
如果世界上有一種人的眼睛，可以看透人的內 心深處，那麼，能夠在他面前面不改色的人就會很少了。婦女聯合會的裘格努‧巴伊就被人們公認能看透人的內心深處，她沒有什麼高知識和修養，還是一個窮老太 婆，外表看起來十分直爽、和氣，但是就像一個高明的校對員能一眼就發現差錯一樣，她的眼睛也能看出各式各樣的醜行來，城裡的每一個婦女，總有幾件祕密被她 掌握著。
她那矮小的個子、花白的頭髮、圓圓的嘴、凸出的兩腮和細小的眼睛，都掩蓋了她尖酸刻薄的性格，但要指責某一個人時，她的臉色就會變得很嚴 厲，眼睛睜得很大，聲音也變得尖刻。她的行動像貓那樣謹慎，總是輕手輕腳地慢慢走著，然而一旦發現獵物的動靜，她隨時會準備好伸出爪子撲上去。
裘格努只不過是婦女聯合會裡的佣人，但是婦女們一看到她的影子就發抖。
這在聯合會裡已經形成一種恐怖的氣氛─只要她一走進房門，大家嘴角的笑意立刻就變成了要哭的樣子，嘰嘰喳喳的聲音頓時消失，好像她們的臉上都暴露出了以往的祕密。有誰不希望把以往的祕密─自己過去不檢點的行為─像禁閉可怕的野獸一樣封藏起來呢？有錢人由於害怕小偷而睡不著覺，有臉面的人同樣小心地維護著自己的體面，因為從前還像一條蟲子一樣小的野獸，隨著時間的推移，可能變得碩大凶悍，以致大家一想到都會發抖。
如果裘格努只是嘮叨聯合會裡婦女的事，那麼大多數婦女也可以置之不理，可是問題是她們得從娘家、婆家、祖父母家、外祖父母家、姑母家、姨母家等各方面都謹慎 防護才行，而這就像一座有著很多門戶的城堡，誰能防護得滴水不漏呢？還不如在進攻者面前低頭屈服比較安全。裘格努的心裡藏有成千上百件題材，必要的時候她 隨時都可以拋出來，一旦有某一個婦女吹噓、說大話，或者顯露驕傲，裘格努就會沉下臉來，她嚴厲的目光可以使心安理得的人都膽顫心驚。但是，也不是說婦女們 都討厭她，不，不是這回事，有些婦女很樂意和她來往，而且很尊敬她，因為自古以來，說鄰居的壞話就是人們尋開心的方式，而裘格努從不缺乏這方面的題材。
城裡有一所名叫英杜姆蒂女子學校的高級中學，最近庫爾謝德小姐來這所高中擔任校長。由於城裡沒有婦女俱樂部之類的組織，所以庫爾謝德小姐便參訪 了這間婦女聯合會。聯合會裡沒有一個婦女曾受過這麼高的教育，大家都很熱情地接待她。從那天起，大家就覺得，由於庫爾謝德小姐的到來，婦女聯合會彷彿也開 始了新的生活。
庫爾謝德小姐爽朗地和每一個人見了面，說了一些很幽默的話，使婦女們都為之傾倒。她很善於唱歌，也很會發表演說，而她在倫敦時，更以專精演戲出名，這樣一位全能婦女的到來正是聯合會的幸運。
她白裡透紅的膚色、細緻的臉龐、迷人的眼睛、新潮的髮型……身子的每一部分都像是用模子鑄造出來的，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陶醉的形象了。
裘格努曾經幾度來到房間裡，用審視的目光觀察過庫爾謝德小姐，正好像一個相馬的人在觀察一匹新買來的馬一樣。
離開聯合會時，庫爾謝德小姐把所長德登夫人叫到一邊問說：「那個老太婆是誰？」
德登夫人笑了笑說：「她是這裡做一般服務工作的佣人。有什麼事？要不要我叫她？」
庫爾謝德小姐表示了謝意後說：「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不過我隱約覺得這個人很狡猾，而且我發現她不像這裡的佣人，彷彿是這裡的主人。」
德夫人本來就對裘格努很不滿，裘格努為了誹謗她的寡居生活，經常稱她是有夫之婦，所以，這時能把裘格努描述得多壞，她都在庫爾謝德小姐面前說了，並且奉告 對方對裘格努要多加小心。庫爾謝德聽著聽著，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原來是這樣一個可怕的老婦人，所以才使得婦女們一看到她就發抖。妳為什麼不把她攆走呢？ 這樣愛八卦的老太婆一天也不該讓她留下。」
德登夫人這才講到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怎麼攆她走呢？那樣一來，活下去都成問題了，我們的命運都掌握在 她手裡！幾天的時間裡，她就會對妳展露出她的手段，我害怕的是妳也會落到她的魔爪裡。在她面前，妳可千萬不要跟任何男子談話，她的線索不知道牽到一些什麼 地方，譬如通過和僕人們交談探聽虛實啦、到郵差那裡看信啦、哄著孩子談家裡的情況啦……這個老婆子本來應該到警察那裡工作的，不知為什麼賴到這裡來了！」
庫爾謝德小姐露出煩惱的神情，好像陷入了解決這個問題的苦惱之中。過了一會兒，她說：「好吧！我來治一治她！如果不能把她攆走，那再說。」
德登夫人說：「把她攆走又能怎麼樣？又不能封住她的嘴，這樣她只會更加肆無忌憚地亂說。」
庫爾謝德小姐斷然地說：「我也要封住她的嘴。大姊，請妳看著吧！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卻在這兒充當起女皇來了，我可忍受不了！」
她走後，德登夫人把裘格努叫來對她說：「妳看到這個新來的小姐吧？她是女校長呢！」
裘格努用一種厭惡的口氣說：「妳看著吧！我看過這樣的女人至少也有成千上百個，她們一點廉恥也沒有！」
德登夫人慢慢地說：「她要把妳生吃掉的，對她可要小心點。她走時說過了，要把妳好好治一治。我想，還是提醒妳好，可別在她面前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裘格努好像把劍從劍鞘中拔出來、挑戰似的說：「提醒我做什麼？倒是請妳提醒她，若我不能讓她沒臉到這裡來，我就不是我娘生的！她跑過世界好多地方，見過世面；我一直待在家裡，但也見過世面！」
德登夫人鼓動她說：「我已經勸過妳了。以後怎麼辦，妳自己看著辦吧！」
裘格努說：「妳靜靜瞧著好了，看我怎樣擺弄她。她為何至今還未婚？年紀三十好幾了吧？」
德登夫人以責難的語氣回答說：「她說是她自己不願意結婚的，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自由出賣給某一個男子呢？」
裘格努擠眉弄眼地說：「也許沒有人上門吧！我看過許許多多這樣的女子，做了好多見不得人的事，還要把自己裝成道貌岸然的樣子。」
這時其他的婦女也來了，於是話沒有繼續談下去。(待續)第二天一大清早，裘格努就到庫爾謝德小姐的住宅去拜訪了，不過，庫爾謝德小姐剛好外出散步，並不在家。
廚師問她：「妳是從哪裡來的？」
裘格努說：「孩子，我就住在這附近。小姐是從哪裡來的？你應該是她家的佣人吧？」
廚師說：「小姐從納格布爾來，我的家也在那裡，我跟著她已經十三年了。」
裘格努說：「出身的種姓很高吧？從她的樣子也看得出來。」
廚師說：「種姓出身倒不怎麼高，不過，運氣很好，她的母親在教會中每月拿三十個盧比。她讀書很聰明，得到了獎學金，到英國去留學，交上好運了。現在她打算把媽媽接來，但是老太太應該不會來，因為我們的小姐不上教堂，所以母女兩人不大合得來。」
裘格努說：「脾氣看起來是夠厲害的。」
廚師說：「不，她的脾氣很好，只是不去教堂。妳是不是想找個工作？如果妳願意，就在這裡工作好了，小姐正好要一個佣人呢？」
裘格努說：「不，孩子，我現在還做什麼工作？這棟房子裡以前住的一位女士平時對我很好，我只是想，新的一位女士來了，來替她祝福一下吧！」
廚師說：「我們的小姐不接受乞討者的祝福，她對這些人很生氣，凡乞討的人來了，她就責備他說：『不工作的人，沒有活下去的權利。』妳不想自討沒趣的話，還是不聲不響地走了好。」
裘格努說：「也就是說，她不相信宗教，自然就不會同情受苦的人了。」
裘格努已經得到了足夠的題材─出身比較低、和母親合不來、不信宗教。第一次出征就取得這樣的戰果，算很不少了。離開的時候她還問廚師：「她的先生是做什麼的？」
廚師笑了笑說：「現在她還沒結婚呢！哪裡來的先生？」
裘格努假裝驚異地說：「呵，到現在還沒有結婚！在我們這裡，人家都會笑話的。」
廚師說：「每一個人的想法都不同，我們小姐有不少女性朋友一輩子也沒結婚。」
裘格努很有感觸地說：「這樣的處女我見過好多好多，要是在我們族裡出現這樣的女子，是會遭人家罵的。不過像你們小姐這樣的人，心裡想怎麼做，就可以怎麼做，反正也沒有人過問。」
此時，庫爾謝德小姐散步回來了。只見她一隻手拿著手杖，另一隻手牽著一條小狗的細鏈條。早晨有點涼意，所以她還在沙麗外邊罩上了外套。由於早上的涼風和散步，她的面頰顯得清新和紅潤。裘格努低頭向她行禮，庫爾謝德小姐雖然看見她，卻裝作沒瞧見。
她一走進屋裡，就把廚師叫來問：「這個女人來做什麼？」
廚師一面替她解鞋帶一面說：「一個乞丐，小姐，不過人倒是很懂事。我問她，是不是想在這裡工作，她沒有答應。她還問小姐的先生是做什麼的？當我告訴她以後，她看起來非常驚訝。她驚訝也不奇怪，因為印度教教徒中，有的孩子甚至還在吃奶的時候就有婚約了呢！」
庫爾謝德小姐進一步打聽問：「她還說什麼？」
「小姐，再沒有說什麼別的了。」
「那好，你再請她到家裡來。」
裘格努一走進門，庫爾謝德小姐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迎接她說：「快進來，大嬸，上一次妳來，不巧我到外面散步去了，聯合會裡的大家都好吧？」
裘格努扶著一張椅子的椅背站著說：「大家都好。小姐，我想，還是來給妳祝福吧！我是妳的佣人，有什麼事，請不要忘記我。小姐妳單獨一個人住在這裡，感覺不大方便吧？」
庫爾謝德小姐說：「我和學校裡的女孩子在一起很高興，她們都是我的妹妹。」
裘格努以一種母親的感情點了點頭說：「這也對。不過，小姐，自己人畢竟還是自己人，如果外人也成了自己人，那還有人會真的為自己的人傷心嗎？」
忽然，有一個打扮得很英俊的青年男子，穿著西裝皮鞋，喀嚓、喀嚓地走了進來。庫爾謝德小姐露出異常高興的表情，很親切地迎上去接待他。裘格努一看見男子，便縮到一邊的角落裡去了。
庫爾謝德小姐和那青年擁抱了一下後說：「親愛的，我早就等著你了。」然後對裘格努說：「大嬸，妳走吧，請妳以後再來。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威廉‧金，我們兩人是老同學。」
裘格努不聲不響地轉身離開。廚師正站在外邊，她問道：「這個小伙子是誰？」
廚師搖搖頭說：「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看見，也許小姐對獨身生活厭煩了。真是個漂亮小伙子！」
裘格努說：「兩人這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連我都害臊得無地自容了。兩人摟著那樣親吻，連夫妻之間也少有。那個小伙子看見我在那裡還有點不自在，可你家小姐簡直完全忘記我的存在了。」
廚師突然覺得這一切似乎有些不祥的跡象，喃喃自語說：「我看這樁事有點蹊蹺。」
於是，裘格努從那裡直奔德登夫人家裡去。
這廂庫爾謝德小姐和青年男子正在交談。
庫爾謝德小姐哈哈大笑說：「里拉，妳真把這個角色演活了，老太婆的確上當了。」
里拉說：「我一直擔心老太婆會看出破綻來。」
庫爾謝德小姐說：「我就猜她今天一定會來！我從很遠的地方看見她站在走廊就通知你了。今天婦女聯合會裡可有意思了，我真想去聽聽那些婦女們的竊竊私語。妳看吧，所有的人都會相信她說的話。」
里拉說：「妳是故意去蹚這渾水的吧！」
庫 爾謝德說：「大姊，我對演戲很有興趣，可以開開心。那個老太婆做了很多令人不平的事，我想好好教訓教訓她。老太婆明天一定還會來，她的肚子裡是藏不住什麼 的，明天妳也在這個時候來，也要同樣這副打扮，不，不必如此，我看她什麼時候來，再立刻通知妳就可以了，總之，妳還是要打扮成小伙子的模樣來。」(待續)那一天，裘格努在婦女聯合會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忙著把全部的情況都告訴了德登夫人，而德登夫人則跑到婦女聯合會，把這消息告訴了其他婦女。裘 格努被叫來為這件事作證，凡是來會裡的婦女，都從裘格努嘴裡聽了這個故事，每一次表演都加上一些新的色彩，甚至才中午，這個消息就傳遍了全城。
一位婦女問：「那個青年是誰呀？」
德登夫人說：「聽說是她的老同學，兩個人大概以前就鬼混在一起。我不是早說過，年紀這麼大了，獨身怎麼熬得下去啊？現在真相大白了！」
裘格努說：「先不論還有沒有另外的人，不過這個年輕人可長得真漂亮！」
德登夫人說：「這難道就是我們一些有學問的姊妹的表現？」
裘格努說：「我一見她那樣子就猜著了，我見的世面可不少，我的頭髮可不是太陽曬白的！」
德登夫人說：「明天再去。」
裘格努說：「何必等到明天？我今天晚上就去，但是晚上去得要有一個藉口才好。」
於是，德登夫人藉口為婦女聯合會向庫爾謝德小姐借一本書，派裘格努去了。晚上九點，裘格努來到了庫爾謝德小姐的住所，碰巧里拉也在場。里拉說：「這個老太婆真是盯得很緊耶！」
庫爾謝德小姐說：「我跟妳說過，她的肚子裡什麼也藏不住。妳回去化一下妝，我在這裡用話把她纏住。妳要裝成喝醉的酒鬼一樣胡言亂語，還要提出帶我私奔的要求，記得打扮成失去理智的模樣。」
里拉是教會的一名醫生，她的住宅就在附近，她走了之後，庫爾謝德小姐把裘格努叫了進來。
裘格努交給了她一張紙條說：「德登夫人要借一本書。我來晚了，本來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攪妳的，但是明日一早她就會向我要書。小姐，她家每個月有幾千盧比的收入，可是連一塊錢都摳得很緊，在她家門口，乞丐是討不著東西的。」
庫爾謝德小姐看了看紙條說：「這個時候找不到這本書，明天早上來拿吧！我想和妳聊聊，妳請坐，我馬上就來。」
她揭起門簾走到後面的房間裡，大約在裡面待了十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出來時身穿漂亮的絲綢沙麗，身上灑了香水，臉上還搽了香粉。
裘格努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她。哈！打扮成這個樣子，也許這個時候那個小伙子要來，所以才做這樣的準備！不然，一個沒結婚的女人睡覺時有什麼裝飾打扮的必要呢？在裘格努的觀念裡，女人打扮裝飾的唯一目的就是吸引丈夫，所以除了有夫之婦以外，女人裝飾打扮都是不被允許的。
這時，庫爾謝德小姐還沒有來得及坐在椅子上，就聽到皮鞋的喀嚓、喀嚓聲了。霎時，威廉‧金走進了房間，他的眼睛好像往上翻著，衣服上散發著酒味。他毫不忌諱地把庫爾謝德小姐摟在懷裡，一再地親吻她的臉。
庫爾謝德小姐努力使自己掙脫了他的雙手。「走開，走開，喝醉酒才來。」
威廉‧金把她摟得更緊了，他說：「今天，我要讓妳也喝酒，親愛的，妳非喝不可，然後我們兩人摟在一起睡覺。喝了酒，愛情會變得多麼生動有趣呵！不信妳試試看。」
庫爾謝德小姐暗示他，叫他注意有裘格努在場，但是威廉‧金醉得什麼事也不介意，他連看也沒有看裘格努一眼。
庫爾謝德小姐生氣地掙脫了他的手後說：「你現在已經失去理智了，你為什麼這樣迫不及待啊？難道我會逃到哪裡去嗎？」
威廉‧金說：「這些天來，我都是像小偷一樣悄悄地來，從今天起，我要大搖大擺地來了！」
庫爾謝德小姐說：「你喝酒喝得快要瘋了，也不看看房間裡坐著什麼人！」
威廉‧金慌慌張張地看了裘格努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這個老太婆什麼時候來的？妳為什麼到這裡來？老傢伙，妳這魔鬼的間諜，來打聽祕密來了！妳想敗壞我們的名譽？我要掐妳的脖子，把妳掐死。妳站著，打算跑到哪裡去？站住，妳跑到哪裡去？我饒不了妳，饒不了妳的命！」
裘格努像一隻貓似的從房間裡逃了出來，飛快地跑了，而在原來的房間裡，不時發出來的笑聲震動了屋頂。
裘格努的肚子裡一層一層的波濤在翻滾，她當即跑到德登夫人的家裡，但是德登夫人已經睡了。她從那裡失望地出來，又到其他幾家敲門，但是誰也沒有開門，可憐的她就這樣度過了一夜，好像懷裡抱著一個哭喊著的孩子。(待續)第二天早上她急忙走到婦女聯合會，大約過了半小時，德登夫人也來了，裘格努一看見她，就把頭扭到了一邊。
德登夫人問道：「昨天夜裡妳到我家去過？剛才我的廚師告訴了我。」
裘格努失意地說：「只有口渴的人才到井邊去，哪有井到口渴的人身邊來呢？妳把我推進火坑後，自己卻閃到一邊去。老天爺保佑了我，要不，昨晚連命也沒有了。」
德登夫人熱切地問說：「怎麼了？妳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啦？為什麼沒有叫醒我呢？妳知道，我一向很晚睡。」
「廚師沒有讓我進屋，怎麼叫醒妳呢？妳本來應該想到，我到那裡去了，也該回來了吧！晚一個鐘頭睡覺，又有什麼影響？可是妳怎麼會想到別人！」
「發生了什麼事？庫爾謝德小姐趕著打妳？」
「她 沒有趕著打我，她那個情夫卻趕著要打我啦！睜著紅紅的眼睛，對我說：『從這裡滾出去！』當我正要逃跑時，他就拿起一根木棒追出來，要不是我跑得快，他早把 我打得皮開肉綻了，而那個娼婦居然還坐著看熱鬧。他們兩人比以前摟得更緊了，看這娼婦一眼都是罪過，就算是妓女也沒這麼不要臉！」
不一會兒，其他 婦女也來了，所有人對聽這種事都顯得很熱心。裘格努那張好似懸河的口，滔滔不絕地說著。婦女們聽了這個故事後的興奮情緒更不用提了，她們對每一個情節都打 聽得很仔細，把會裡的工作都忘記了，甚至忘記了吃，忘記了喝。只聽了一次還不滿足，她們一次又一次以新的熱情聽那反覆說過的故事。
最後，德登夫人說：「我們把這樣的女人請到婦女聯合會來是不恰當的，妳們考慮考慮這個問題。」
邦德亞夫人贊同地說：「我們不希望婦女聯合會從原來的理想墮落下去。我要說，像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當一個學校的校長。」
邦格拉夫人告訴大家說：「裘格努說得對，看這女人一眼都是罪過。我們應該明確地對她說，請別到我們這裡來了。」
大家還在這樣議論不休時，婦女聯合會前面停了一輛小汽車。婦女們一個個伸出頭去看，小汽車裡坐著庫爾謝德小姐和威廉‧金。
裘格努生氣地用手指著說：「就是那個小伙子。」婦女們一個個都急切地走到門簾的前面來了。
庫爾謝德小姐從汽車裡走出來後把車門關了，她向著婦女聯合會的大門走過來，婦女們一個個跑到自己的地方坐下了。
庫爾謝德小姐走進了房裡，誰也沒有迎接她。她大大方方地看了裘格努一眼後笑著說：「大嬸，昨天晚上沒有受傷嗎？」
裘格努見過很多潑辣大膽的女子，但是庫爾謝德小姐的猖狂卻使她大為吃驚─一個小偷手裡拿著偷來的東西，竟然還敢向法律挑戰！
裘格努以不屑的口氣說：「如果不滿足的話，叫他再來打吧！反正人就在妳面前。」
庫爾謝德小姐說：「他現在來請妳原諒他的罪過，昨晚他喝醉了酒。」
裘格努望了德登夫人，然後說：「那妳真的醉得可以！」
庫爾謝德小姐懂得這是在譏諷她，說：「我至今從未喝醉酒，妳別冤枉我。」
裘格努好像用棍子狠狠地抽打似的語氣說：「還有比酒更醉人的東西呢！可能是那種東西引起的醉意吧！妳為什麼把那位先生藏起來，讓女士們見一見他的面貌多好！」
庫爾謝德小姐調皮地說：「說到面貌，那是萬裡選一。」
德登夫人有點擔心地說：「不，沒有必要把他帶到這裡來，我們不想讓婦女聯合會背罵名。」
庫爾謝德小姐執意要讓他們見見面：「為了把事情搞清楚，他一定要到妳們面前。妳為什麼做出這種片面的決定呢？」
德登夫人想把事情支吾過去，她說：「這又不是在法院打官司！」
庫爾謝德小姐說：「哎呀！正在損害我的名聲呢！而你卻說不是在法院打官司。威廉‧金會來的，妳們該聽聽他的談話。」
除了德登夫人以外，其他所有婦女都非常想見一見威廉‧金，所以誰也沒有反對。
庫爾謝德小姐走到門口高聲地說：「妳到這裡來一下吧！」車門開了，里拉小姐穿著絲綢沙麗笑著走了出來。
婦女聯合會鴉雀無聲，婦女們用驚異的目光望著里拉。
裘格努瞪大眼睛說：「妳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庫爾謝德小姐說：「一下子無影無蹤了，妳到車子裡看一看吧！」
裘格努趕到車子旁邊仔細地看了又看，然後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
庫爾謝德小姐問道：「怎麼！找著了嗎？」
裘格努說：「我不懂狡猾女人的手法。」接著她仔細地看了看里拉之後說：「穿著沙麗騙人！這就是昨天晚上那位先生。」
庫爾謝德小姐說：「妳認清楚了麼？」
裘格努說：「當然認清楚了，難道我是瞎子？」
德登夫人說：「裘格努，妳說些什麼瘋話啊？這是里拉醫生呀！」
裘格努搖著手說：「去吧去吧！什麼里拉？你穿著沙麗裝成女人也不感到害臊？昨天晚上你不是在她家嗎？」
里拉幽默地說：「我什麼時候不承認？現在是里拉，晚上就成了威廉‧金，這又有什麼奇怪？」
女士太太們現在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周圍發出了一片笑聲，有的在鼓掌，有的摟著里拉醫生的脖子，有的拍著庫爾謝德小姐的後背，熱鬧了好一陣子。裘格努在知道實際情況後，感到很不好意思，她一句話也不說了。她從來沒有上過這樣的當，她從來沒有當眾這樣丟過臉。
馬赫拉夫人用斥責的口氣說：「裘格努，妳說說看，這不是妳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嗎？」
邦格拉夫人說：「她就這樣把大家的名譽敗壞了。」
里拉說：「她說什麼，妳們也就相信了她。」
在一片喧嚷中，誰也沒有注意到裘格努走了。當她看到風暴快要降臨到她頭上時，便意識到悄悄溜掉才是上策，所以她從後門走了，很快地跑過一條又一條巷子。
庫爾謝德小姐說：「現在問問她，為什麼要糾纏著我？」
德登夫人叫裘格努，可是她在哪裡呢？到處一找，裘格努不見了。
從那天起，城裡再沒有人看見裘格努的影子。婦女聯合會歷史上的這一事件，今天仍然是拿來談論和尋開心的話題。孟伽的復仇
納耿從睡夢中驚醒，
她看見睜著紅眼睛、露出鋒利尖牙的孟伽，
正騎在她的胸脯上。
拉姆‧塞沃克怒氣沖沖地從家裡跑出來說：「若要這樣活下去，還不如死了好！」許多人經常這樣主動邀請死神的光臨，要是祂一概應允的話，世界上的人早就死光了！
拉姆‧塞沃克是江德布爾村的一個財主，也具有財主的一切特點—他的生活就是建立在人們懦弱性格的基礎上。他在法院從事律師的工作，經常打開文件包，端坐在法庭院子裡一棵樹下斷裂的平臺上。
不管颳風還是下雨，甚至下冰雹，他總是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從來沒有任何人看見他參加過相關案件的辯論或為某一事件辯護，但是所有人都稱他「律師先生」。當他從家裡出發去法院時，村子裡的人們會成群結隊地跟著他，人們都懷著信任又尊敬的目光望著他。他非常有名，大家都說他能言善辯，好像智慧之神就待在他的嘴裡。
可是，不論他的職務叫作律師或是辯護人都好，其實也只是維護門第體面的一種手段而已。沒有人懷疑他不精通法律，可是周圍發生的一些糾紛他卻無能為力，所以工作上的收入不多，別說什麼銀幣，就是銅幣也不那麼經常看見。反正不管怎麼樣，他這份工作只是維護體面的一種手段，他的生活主要還是仰賴附近那些無依無靠但有吃有穿的寡婦們以及老實又富裕的老頭們對他的信任－－寡婦們把自己的錢存在他家，老頭們因為害怕自己的不肖子孫而把財產交託給他。只是，錢一旦落進他的手裡，就休想再出來了。在必要的時候，他甚至還向人家借錢－－一個人會借錢可是一種本事！
早上借的錢說好傍晚歸還，可那傍晚永遠不會來！
總之，拉姆‧塞沃克會借錢，卻沒學會還錢，這也是他家的老規矩，所以錢這方面的麻煩事經常干擾他生活的安寧。不過，他可一點也不畏懼法律和法庭，假使有人要在這方面和他作對，就等於在水中與魚兒為敵。話雖如此，一旦有存心不良的人和他吵架，對他的誠實表示懷疑，甚至在他面前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拉姆‧塞沃克反而會受到極大的打擊－－事實上，這樣不幸的事件經常發生。
這種存心不良的傢伙本來就到處都有，人家受到侮辱時他們最開心。一旦有這樣的人在背後慫恿，一些小人物就敢和律師先生「打起仗」了，要不，一個賣菜的低等種姓女人怎麼敢跑到他的院子裡，當面說些難聽的話呢？拉姆‧塞沃克是她的老主顧，多少年來一直買她的菜—只是沒給錢。她本來也應該要感到滿足的，反正這些錢她遲早會拿到。但近兩年來，這個心裡藏不住話的女人著急了，竟為了幾個錢羞辱律師先生這樣一個體面的人物，使他為此忿忿不平，甚至準備讓自己變成死神的點心。這很難責怪他……
在這個村子裡，住著一個名叫孟伽的婆羅門寡婦，她的丈夫原本在英國人管轄下、駐緬甸部隊裡，擔任印度兵中隊裡的一個班長，在一次戰鬥中被打死了。為了報答他的功勳，政府發給孟伽五百盧比的撫恤金。寡婦孟伽考慮到時代風氣的險惡，於是把所有錢都交給拉姆‧塞沃克，每個月從他那裡取出一點錢過活。
有好幾年，拉姆‧塞沃克都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可是當孟伽老而不死時，他擔心起來了。也許這個老太婆根本就不想留下一半的錢當作辦理喪事的費用哩！
於是有一天，拉姆‧塞沃克對孟伽說：「孟伽，妳是打算死呢？還是不打算死呢？妳清楚回答我。我看，妳還是自己處理死後的問題吧！」
這下子，孟伽的眼睛終於擦亮了，她如夢初醒般地說：「那就把我的帳算一算吧！」
拉姆‧塞沃克早就把帳目準備好了，寄存的帳上現在連一塊錢也不剩。
孟伽死命抓住他的手說：「我知道你手裡還扣著我的二百五十個盧比，我一塊錢也不會放過的！」可是，無依無靠的人再憤怒也不過是爆竹的響聲，只能嚇唬一下孩子，什麼作用也沒有－－在法庭上孟伽只能束手待斃，她既沒念過書，身邊也沒什麼帳目明細可以當證據，不過，她對村子裡的長老會倒抱有一線希望。
長老會召開了，幾個村子的長老為了孟伽的事而聚集在一起。
拉姆‧塞沃克心思敏捷，頭腦清楚，他在會上對眾長老說：「兄弟們，你們個個都熱愛真理、出身名門，我是你們的僕人。對於你們的寬宏大量、仁慈、同情和愛護，我萬分感激。難道你們以為我會侵吞這個無依無靠的寡婦的錢財嗎？」
長老們異口同聲地說：「不會，不會，你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拉姆‧塞沃克說：「如果各位認為我手裡扣著她的錢，那麼我除了投河把自己淹死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我不富有，也不誇口自己很慷慨大方，不過託我一枝筆的福，託你們大家的福，我還不用向任何人乞討。難不成我會如此卑鄙，賴掉一個孤苦伶仃的婦女的錢嗎？」
長老們異口同聲地說：「不會，不會，你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長老們所發表的見解都是見風轉舵，最後長老會放過了拉姆‧塞沃克。長老會散了，孟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看破了，心想－－
好！這一輩子討不回就算了，下一輩子看他往哪裡逃！(待續)沒有一個人聽她訴苦，沒有一個人幫助她，即便如此，所有因為沒錢而不得不忍受的痛苦，她都咬牙撐過去了。她的身子還算硬朗，如果願意的話，也還可以工作，但自從長老會開過會以後，孟伽發誓不再做事了，而是成天叨唸著她的錢。不論站著，還是坐著；也不管睡著，還是醒著。如今她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為拉姆‧塞沃克「祈求幸福」。從白天到黑夜，她一直坐在草房門口，真心實意地為他祝福，在她祝福的言詞裡，還經常蘊涵著一種詩意，甚至還使用了比喻，人們聽到後都大為詫異。
孟伽就這樣慢慢地瘋了。她披頭散髮、什麼東西也不披；她的雙眼發紅、手腳又乾又癟。現在她不待在草房裡了，而是光著身子、手拿著斧頭，跑到無人的地方坐著，或是跑到燒屍首的地方或河邊的廢墟旁邊走來走去。人們看到她這副瘋模樣，都感到十分害怕，現在再也沒有人會來逗她開心了。
女人看到她走進村子裡，就會把大門關上；男人們都盡量繞開她走；孩子們看到她就尖叫著逃跑，唯一看到孟伽也不跑開的小孩，就只有拉姆‧塞沃克的兒子－－拉姆‧古拉默了。
若說父親還有一點不討人厭的話，他兒子也將此補上了。村子裡的其他孩子都討厭拉姆‧古拉默；村子裡瞎了一隻眼的人或跛子，一看到他就生氣。那小子在挨罵後反而一臉得意的死樣子，也許連新到丈人家的女婿都比不上呢！
拉姆‧古拉默會帶著狗跟在孟伽的後面拍手，只要她不走出村子，他就不放過她。
孟伽失去了錢財，也失去了理智，現在她還得到瘋子的稱號。她是真的瘋了！她常常獨自一人自言自語地坐上幾個小時，然後開始強烈地表示要吃拉姆‧塞沃克的肉、啃他的骨頭、扒他的皮、挖他的眼睛、掏出他的心臟。一旦這種強烈的心願高漲到一個極限，她就會朝著拉姆‧塞沃克家的方向大聲咆哮，並用可怕的聲音喊出－－
「我要喝你的血！」
在寂靜的夜裡，女人們一聽到這種怒吼聲就瑟瑟抖個不停。更令人害怕的是她的狂笑聲，幻想喝到律師先生的血經常令她興奮得大笑不止，這種狂笑好像千百隻貓頭鷹一起在嘶喊，猶如魔鬼般的凶狠、野獸般的狂暴，聽到的人都覺得血液幾乎要凝固了。
拉姆‧塞沃克是一個大膽勇敢、鐵石心腸的男人，既不害怕民事法庭，也不畏懼軍事法庭，但每次一聽到孟伽的聲音，他都會禁不住一陣膽顫心驚。
儘管我們有時候並不害怕人所做出的判決，但每一個人的內心裡，其實都害怕老天爺的判決。
拉姆‧塞沃克的妻子納耿是一個很機靈的女人，常常在各方面替丈夫出主意。那些說律師先生的嘴裡住著一位智慧之神的人，其實說錯了，他的妻子才有這樣的本領，她善於說話，正如拉姆‧塞沃克善於書寫一樣。這對夫婦經常會一起商議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該怎麼辦的對策，然而，孟伽在可怕的夜晚到處遊蕩的行為，不只常常令拉姆‧塞沃克感到恐懼，連他的妻子也害怕不已。
一天半夜，按平時的作息習慣，為了消除內心不安，拉姆‧塞沃克在準備上床睡覺前，喝了幾口酒。
睡夢中，孟伽突然來到他家的大門口，大聲地叫道：「我要喝你的血！」接著是一陣狂笑。拉姆‧塞沃克被這可怕的狂笑聲驚醒了，因為害怕，他的腳開始發抖，心怦怦直跳。他一邊叫醒妻子，一邊壯著膽子打開房門，納耿生氣地說：「幹麼，你要做什麼？」
拉姆‧塞沃克低聲說：「她站在大門口了。」
納耿坐了起來：「她說些什麼？」
「說要我的命。」
「到家門口來了？」
「可不是，妳沒有聽見聲音？」
納耿並不像丈夫那麼怕孟伽，卻有點畏懼對方那憤怒的雙眼，但她仍然相信，在口才上自己一定能勝過孟伽。她強自鎮定了一下，才開口說：「等等，我和她說說道理去。」可是拉姆‧塞沃克制止了她。
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從門縫裡往外一看，只見孟伽模模糊糊的身影正躺在地上，還聽到她發出急促的呼吸聲。為了要吃拉姆‧塞沃克的肉、喝拉姆‧塞沃克的血，她把自己的血和肉熬乾了，連一個孩子都可以輕易把她推倒，但是全村的人都非常害怕她－－人們不怕活著的人，卻害怕死人。
夜晚過去了，大門一直關著，拉姆‧塞沃克和納耿在門後坐了一宿。孟伽雖然不能鑽進屋子裡，但又有誰能阻擋她的聲音傳進來呢？孟伽的聲音比她本人更可怕。
大清早，拉姆‧塞沃克走出大門，對孟伽說：「妳為什麼躺在這裡？」
孟伽說：「要喝你的血！」
納耿憤怒地說：「我要撕裂妳的嘴！」
納耿的威脅對孟伽一點也沒有用，她狂笑起來，笑得納耿整個人呆若木雞地楞在那裡。在孟伽的狂笑面前，納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拉姆‧塞沃克又說：「從這裡滾開！」
「我不走。」
「妳要賴到什麼時候？」
「喝過你的血我才走。」
拉姆‧塞沃克的生花妙筆在這裡一點也不管用，納耿那張像能噴火的嘴也只能冷卻下來。於是，兩人走進屋裡商量怎樣才能甩掉這個包袱，如何才能解除這場災難。
女神來了，只要飲過羊血就會離開，這個女妖精卻要喝人血？
想想，當律師先生削竹子做筆桿時，要是不小心受傷，流了一點點血，就會使全家難過十天半月，甚至幾個月，說不定還會很快地傳遍全村！而現在，孟伽卻非要喝律師先生的血！難道她非得要喝到他的血，才能使自己乾癟的模樣重新變得容光煥發嗎？
這件事在村子裡傳了開來，大家都說孟伽在律師先生的大門口靜坐示威－－村子裡的人都很開心聽到讓律師先生丟臉的事，所以他家大門口很快地就聚集了幾百個人圍觀。但拉姆‧塞沃克的兒子拉姆‧古拉默可不樂見今天這麼多人來，雖然他家大門口有時的確會圍滿人群。他對孟伽氣極了，若可以，他真想把她推到井裡去－－想到這裡，拉姆‧古拉默的手著實有點蠢蠢欲動了，他很努力克制自己不笑出聲，「啊！真的，要是她掉進井裡，那該是多麼開心的事啊！可是這個女妖精卻動也不動，怎麼辦呢？」
拉姆‧塞沃克家裡有頭乳牛，他們天天餵牠油渣餅、豆子和草料，使牠長得膘肥體壯，又高又大。拉姆‧古拉默把牛糞裝進一個桶子裡，倒入一些水之後，就把牛糞水一股腦兒兒潑在可憐的孟伽身上，有的還濺到看熱鬧的人。無辜的孟伽全身被淋得濕透，看熱鬧的人都跑了，大家都說：「這是律師先生父子的房子，他們就是這樣招待客人的。趕快走吧！要不，還有比這『更絕妙』的招待呢！」
人群離去之後，拉姆‧古拉默回到家裡猛拍著手笑開了，拉姆‧塞沃克誇獎孩子有本事，居然想出了這樣一個簡單又乾脆俐落的辦法來驅散無聊的群眾。只是，人群是散去了，可憐的孟伽卻仍然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到了中午，孟伽什麼食物都沒有吃；傍晚了，不論旁人怎麼好說歹說，她還是一點東西也不吃。村長跟她講好話，拉姆‧塞沃克甚至還向她作揖拜託，她依舊沒有回心轉意。最後，拉姆‧塞沃克也只好放棄，他走進屋裡說：「飢餓一定會使生氣的人回心轉意的……」只是，這一夜孟伽還是不吃不喝，而拉姆‧塞沃克和他的妻子也依舊一夜無法閤眼。
不過這一回，卻整晚都很少聽到孟伽的怒吼聲和狂笑聲，拉姆‧塞沃克全家都以為麻煩過去了。沒想到，大清早打開大門一看，只見孟伽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嘴角上已經有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她早就一命嗚呼了。她就是要死在他們家的門口，她把自己的命也交給了那奪走她一生全部財產的人，她把自己的肉體也獻給了他。
人是多麼愛財！財產比生命更可愛，人到老年尤其如此，還債的日子愈近，它的利息也愈高。
已經沒有必要敘述這件事是怎樣轟動整個村子，而拉姆‧塞沃克又是怎樣令人不齒了，反正這件事在這個村子裡所引起的轟動，要比往常發生這種不尋常的事所引起的騷動強烈得多就是了。拉姆‧塞沃克所受到的鄙視，絕不會比他應該承受到的少，這件事使他僅有的一點點面子也全丟盡了。現在，連村子裡的皮匠也不願喝他接觸過的水、不願接觸他這樣的人了。
在村子裡，要是誰家飼養的母牛死了，這家的人就得挨家挨戶乞討幾個月，理髮師不幫他家人理髮，挑水的也不替他家挑水，沒有人願意和他家有任何關係－－這不過是死了牛的處罰和所做的懺悔，害死婆羅門的處罰卻比這嚴厲得多，所受到的鄙視也嚴重得多！孟伽懂得這一點，所以要死也一定要死在這一家人的大門口。她知道，活著的時候做不到的事，在她死後卻非常可能成功－－當牛糞餅燒成灰以後，出家修行的人會將它視為聖潔的東西抹在額上；石頭被火燒紅之後，比火本身要厲害且致命得多。(待續)拉姆‧塞沃克懂得法律，法律並未判定他有罪－－孟伽的死並不能依法律上的某一條條款定他的罪，全印度的刑法中也找不出相同的案例，所以那些想讓他懺悔的人根本就大錯特錯。
「不要緊的，挑水的不替我挑水，那就算了，我可以自己挑，自己的事親手來做有什麼好丟臉的？理髮師不幫我理髮，又有什麼關係？理髮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嗎？要是討厭頭髮長，只要一個安那就可以買幾把剃刀，自己剃就是了。鬍子？鬍子還可以增加美觀呢！鬍子是男人的一種裝飾，可以增添一個人的光采。洗衣的人不再替我們家洗衣服，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花幾個銅板，哪裡都能買到肥皂，一塊肥皂就可以把幾十件衣服洗得像白鶴的羽毛那般白淨，洗衣的人會洗得這麼乾淨嗎？他們拿衣服在石頭上捶打，把衣服都弄破了；他們還把你的衣服租給別人穿；他們用火來烤衣服，在洗衣板上搓衣服，把衣服搞得都不像樣了，一件上衣穿不了兩、三年。要不，爺爺為什麼五年中要做兩件上衣和兩件襯衣？」拉姆‧塞沃克和妻子整天這麼安慰自己。可是一到傍晚，他們的自我安慰就沒什麼作用了……
一種恐懼感籠罩住他們的內心，隨著夜愈來愈深，恐懼也愈來愈厲害。外邊的大門敞在那裡忘了關，可是誰也沒有膽量去把它關上。最後，納耿手提著燈，拉姆‧塞沃克拿著斧頭，拉姆‧古拉默拿著鍘刀，三人躡手躡腳地來到大門口。拉姆‧塞沃克十分用力地鼓起勇氣，壯起膽想走出門外，他全身顫抖，卻大聲對納耿說：「有什麼好怕的？難道她還躺在這裡不成？」但他那貼心的妻子硬把他拉進來，生氣地說：「你這樣孩子氣可不好！」三人關了門，得勝而回，走到廚房裡開始做飯。
孟伽時常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好像她就坐在黑暗的角落裡，還是那一副骨瘦如柴的樣子，披頭散髮，瘋瘋癲癲，睜著可怕的雙眼……總而言之，孟伽的模樣從頭到腳都是清清楚楚的－－他們就連看到自己的影子，也怕是孟伽的影子。
廚房裡有幾口裝糧食的大缸子，還有幾件破衣服扔在缸子旁邊。一天，有一隻老鼠餓極了，為了找從缸子裡掉出來的糧食而爬到了破衣服裡邊，發出了一點聲音，於是－－破衣服的布條變成了孟伽的一條細腿。納耿看了大吃一驚，她大叫一聲，拉姆‧塞沃克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向門口，拉姆‧古拉默跑去抱住了他的腿。老鼠從破衣服裡鑽出來逃走了，看見是老鼠，三個人才定了定神。於是拉姆‧塞沃克勉強鼓起勇氣走到缸子旁邊，納耿制止他說：「算了吧你，我可看到你的膽量有多大了。」
心愛的妻子對自己這樣蔑視，讓拉姆‧塞沃克非常生氣。「難道妳以為我害怕了？有什麼好害怕的？孟伽不是死了嗎？難道她還待在這裡？剛才我不是到外邊去了？妳一直不讓我去，我根本就沒理會。」
拉姆‧塞沃克的說法堵得納耿無話可說，適才他走到門外去，或者說試著走出門去，其實已經相當不簡單了，這已經證明他有勇氣，誰還能說他膽小呢？這不過是納耿的固執罷了。
飯後，拉姆‧塞沃克一家三口一起走進臥室，可是孟伽還是跟著他們，他們拚命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納耿講了赫勒道爾王公和沙倫塔夫人的故事，拉姆‧塞沃克則講了幾件刑事案件，但即使這樣做，仍然無法使孟伽的影子從他們的眼前消失。只要稍有一點動靜，三人就都忍不住發抖，連樹葉飄動的聲響也會使他們毛骨悚然，甚至還有「我要喝你的血」的聲音，不時從地下深處隱隱約約傳入他們的耳膜。
後來，納耿懷孕了。一天半夜裡，納耿從睡夢中驚醒，她看見睜著紅眼睛、露出鋒利尖牙的孟伽，正騎在她的胸脯上。她尖叫了起來，發瘋似的跑到院子裡，接著突然跌倒在地，整個人嚇出了一身冷汗。拉姆‧塞沃克也被她的尖叫聲驚醒了，不過因為實在太害怕了，所以他不敢睜開眼睛，只能像個瞎子一樣四處摸門，過了好一陣子才摸到門。好不容易來到院子，只見納耿躺在地上手腳亂動掙扎著，他把她扶進房間，可是她一整夜都沒有再睜開眼。
天亮時，納耿開始胡言亂語，不一會兒便發起燒來，全身像燒紅了的鍋子一樣。到了傍晚，她更是燒得昏迷不醒。午夜時分，當世界都沉寂下來之際，納耿離開了這個世界－－對孟伽的恐懼讓她丟了性命。
孟伽還在世時，一直很害怕納耿的氣焰，發瘋以後她也從未與納耿正面衝突過，但是在她付出自己的生命之後，也奪走了納耿的性命。
恐懼具有一種強大的威力，一個人憑空什麼也做不出來，但她卻憑空創造了一個恐怖的世界！
夜晚過去了，天色也愈來愈亮了，然而，即使過了好久好久，也沒有看到村子裡有人來抬納耿的屍體。拉姆‧塞沃克挨家挨戶地哀求，就是沒有一個人出來。有誰肯到劊子手的家裡呢？又有誰願意抬殺人凶手的屍體呢？事到如今，什麼律師先生的威望，什麼他那一枝厲害的筆，還有他對法律的如何精通，通通都沒用了。
到處碰壁以後，拉姆‧塞沃克只能回頭往自己家走去。他覺得家中一片黑暗，走到大門口後，拉姆‧塞沃克停了下來，沒有把腳邁進去，他不能站在外面，因為外面有孟伽，卻也不能到裡面去，因為裡頭有納耿。躊躇了一會兒後，他把心一橫，嘴裡唸著哈奴曼頌，走進了家門。當時他心頭是什麼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別人很難揣測。
拉姆‧塞沃克的家裡停放著屍體。不早不晚，她竟然死在這個時候－－今年的二月，他就已經邁入五十大關了－－他當然可以再婚，可是要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能幹又有口才的女人呢？真可惜。現在又有誰能和來要帳的人講道理呢？又有誰可以說得他們啞口無言呢？又有誰能像她那樣說出鋒利如箭的話，射中要帳者的心呢？又有誰可以像她那樣出色地管好放債和借貸的帳目呢？這樣的損失是誰也無法補的。
第二天，拉姆‧塞沃克親自用手推車把屍體運到了恆河邊。
除了拉姆‧塞沃克自己，還有他那寶貝兒子拉姆‧古拉默之外，沒有其他人來送葬－－連孟伽出殯時
也沒有這麼冷清！
孟伽奪走了納耿的性命之後，仍然沒有放過拉姆‧塞沃克。他心裡時時刻刻都放不下孟伽的身影，不管在什麼地方，他的注意力總是集中在這點上。要是他有什麼辦法讓自己開心一下的話，也許就不會這麼焦慮不安了，可是在村子裡，別說是人了，就連木偶也不願意來他家瞧上一眼。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好自己挑水，自己洗東西。思考、氣憤、擔心和害怕，一個腦袋怎麼可能應付得了這一切呢？何況他的腦袋每天還得應付有關法律的問題。
像囚犯一樣，好壞也度過了十多天，到了第十四天，拉姆‧塞沃克換了衣裳，提著一個袋子到法院。今天他的臉色看起來頗為開朗，他想像著當自己一到法院，委託人就會把他包圍起來，向他表示悼念，而他也將落下幾滴傷心的眼淚，然後，契約、字據和協議書就會源源不斷地送上來，或許還會得到一些賄賂；傍晚他或許會喝點酒，可等酒一醒，心情說不定又會煩躁起來……
就這樣一路想著想著，拉姆‧塞沃克來到了法院。
可是，那裡並沒有源源不斷的契約和字據，也沒有被委託人包圍的熱鬧場面，有的只是像沙漠般令人失望的情景。他打開袋子坐了幾個小時，卻沒有一個人找上門，誰也沒有來問候他一聲說：「過得怎麼樣？」唉，可憐的命！別說新的委託人了，就連和拉姆‧塞沃克有幾代世交的一些舊委託人，也同樣避著他—來來去去都把頭一扭，好像根本和他素不相識一樣。而拉姆‧塞沃克經常嘲笑的那個既不中用又無能的拉姆加納，今天卻成了一個大紅人，其實他連怎樣寫好字也一竅不通。
拉姆‧塞沃克就這樣過了一整天，在走回家的路上，心裡又失望又焦急，愈走近家門，孟伽的影子就愈在他眼前晃動。最後，當他走到家門口，打開大門的那瞬間，拉姆‧古拉默關著的兩條狗突然從裡面逃了出來，嚇得他魂不附體，大叫一聲，撲倒在地上。
再也沒有任何其他力量能夠超越恐懼在人的心靈裡所產生的作用了－－愛情、焦慮、失望和損失，雖然這一切都可以導致心靈的痛苦，卻小得像是微風吹拂，而恐懼卻是強烈的暴風雨。從那天以後，就更無從得知拉姆‧塞沃克內心裡有些什麼感受了。有幾天，人們看到他到法院，也看到他從那裡垂頭喪氣地回家，雖然法院裡已經沒有什麼委託人要請他代勞，可是到法院是他的職責，這是一個好藉口讓他擺脫上門討債者的糾纏，並且避免做出還錢的許諾。
此後幾個月，人們都沒再見過他，他到本德利拉特去了。有一天，村子裡來了一個出家人，身上塗抹著灰土，長長的頭髮，手中拿著缽，面孔很像拉姆‧塞沃克，說話更沒有什麼區別，他在樹下燒了一堆香坐著。那天晚上，拉姆‧塞沃克的家裡突然冒起了煙，接著還竄出了火焰，火焰熊熊地燃燒起來。村子裡有幾百人跑了過來，但他們不是來救火，而是來看熱鬧的。
一個窮人的哀號竟有如此大的影響啊！
拉姆‧古拉默在父親失蹤以後到他舅舅家去了，在那裡住了幾天，但是誰也不喜歡他的行為舉止。
有一天，他到別人家的田地裡拔了蘿蔔，人家打了他幾記耳光，讓他氣得暴跳如雷，於是，他在人家收了豆子以後的禾場上放了把火，把所有收割的莊稼都燒了，損失了幾千盧比。警察調查後逮捕了拉姆‧古拉默。由於這一條罪狀，至今他還在糾納爾的地方監獄裡……(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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