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下課 ：一個教師成為母親的最後一步

臺灣版序
《今天，不下課──一個教師成為母親的最後一步》

前輩和師長教導晚輩後生，總會告誡他，命運靠自己把握。這話對，也不對。說這話對，是說人可以決定自己做什麼，不做什麼。選擇對了，可以給自己的智慧 和才能找到用武之地，或許人盡其才，心想事成，功成名就，一生順利。說這話不對，是說人把握不了自己的命運，命運不會按個人的意願來去。人生之路，除了自 己個人的理想、意志、追求、努力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外部條件，這要看運氣，要靠碰。有人說，碰對了師長，收穫一輩子；碰對了領導，順當一輩子； 碰對了朋友，樂呵一輩子；要是什麼都碰不對，那就只能倒楣一輩子。這還僅僅是人際關係，除此，還有一個主宰人類命運的大自然。大自然暗藏著無數人類不可抗 拒的玄機，而且這種玄機不可知，對人來說，往往是遭遇。

遭遇自然不能預見，也沒有邏輯可言，意外得無法避免，巧合而沒法解釋。人對解釋不了的事情，只好歸咎於天，叫天意。天意，其實也沒解釋。天是什麼？天 意又是什麼？連地球上的事情還沒有搞明白，更不用說天了。但人們有一點是明白的，地比人大，天比地大；人擰不過地，地擰不過天，人只能老老實實聽天由命。 的確如此，戴安娜那天登上轎車時，她怎麼會想到，前面有車禍在等著她，而且她將就此結束一生。梅豔芳藝術生涯正如日中天之時，誰又會料到，病魔已悄悄進入 她體內，而且很快就奪走了她生命。王樹林、朱曉平等八名中國員警帶著人道主義的理想奔赴海地維和，地震卻讓他們的生命終止在二〇一〇年一月十二日下午的海 地，他們連句遺言都沒能留給親人……

我不知道臺灣有沒有民工，內地有數以億計的農民已經湧入城市，在內地各大城市的城鄉接合部落腳，駐紮成了一個新的群落。民工們揣著希望漂流到城市，尋 找自己的夢，可他們會遭遇什麼呢？他們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除了生存之外，一個現實的問題讓他們頭痛。他們的孩子也跟著到了城市，孩子一天天長大，可他 們沒學校可上學，數以千萬計的兒童沒學上，成為現實和未來的社會問題。臺灣或許沒有民工子女上學的問題，但我相信臺灣也有底層貧民，也有城鄉之間差異，他 們也會有各種境遇。

《今天，不下課 —— 一個教師成為母親的最後一步》去年初在內地出版，還拍了24集電視劇（名字叫《城北人》），說實話那種電視劇拍得我非常失望。有人說小說很感人，但覺得林 佳玲這人太高大了，讓人得仰視。我在想一個問題，是林佳玲太高大，還是我們自己滑落了。林佳玲並不是「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那種叱吒風雲、力 挽狂瀾、救世救難的英雄。她不過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因為夫妻兩地分居，結婚七年還沒有孩子，想做母親，想要一個孩子，她從別的城市調回到丈夫身邊，打算 經營一下自己的小家庭，過點平靜溫馨的日子。就在她去學校報到回來的路上，她遭遇了暴雨洪水，民工子弟學校教室倒塌，孩子和老埋到瓦礫之中。林佳玲沒有時 間考慮其他，她扔下自己的事情去救那些孩子，但她卻因此陷入無法擺脫的糾紛和矛盾之中。接著她又遭遇為孩子們擔保醫藥費，結果醫藥費賴到了她頭上。傷殘民 工子女家長聯合告校長路富根，她答應讓丈夫免費為他們當律師，方卓然不但拒絕她請求，反為路富根做辯護律師，讓民工們輸掉官司。民工子弟學校撤銷，大量民 工孩子失學，她請求校長接收民工學生，又遭校長拒絕。她看著未成年少年兒童失學流浪街頭，有的淪為小偷被人毆打，她只好辭職自己辦學校，又遭婚姻破裂。她 終懷孕有了孩子，可她患了絕症……

這一個個遭遇，她不能無視，只能把生命的分分秒秒全部預支出去。學校辦起來了，失學兒童們又回到了學校，她的兒子也降生人間，她卻永遠離開了這個世 界……林佳玲高大嗎？她是高大，她在平凡中做出了不平凡的事。她所做的一切，所有常人都該做、也都能做，現如今卻不大有人去做這些事情。汶川大地震讓國 家、民族、民眾經受了一場考驗、歷煉和洗禮。遵道鎮幼稚園老師瞿萬容等三名老師，用自己身體擋住水泥板，保護了身下的兒童，孩子獲救了，三名老師卻都獻出 了生命。什邡市中心小學年僅20歲的青年女教師袁文婷，一連救出了13名學生，自己的青春卻終止在20歲上。

還有譚千秋、張米亞、張輝兵、吳忠紅等等等等，無數老師捨己救人，把死亡危險留給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給學生。他們的高大出自平凡，他們的高尚緣自遭遇。要是沒有這種遭遇，他們永遠默默無聞地做著自己的事情。這種對生活、對人類發自內心的愛，才是人的真正情感。

經濟的高速發展，讓我們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面對國際競爭，人們有了強國之心，要尊嚴，要國格，要國際地位，也有了向超級大國表示不高興的情緒。 另一面，生活的富裕，讓人們滋生了種種欲望，官場腐敗，社會道德缺失，導致部分民眾善良之心淪喪。好人不香，壞人不臭，在各個稱為當地政治、經濟、文化中 心的城市中，行兇打架、盜竊搶劫、坑蒙拐騙在光天化日之下屢屢發生，圍觀者如潮如湧，卻少見有人主持公道干預制止。有人寫文章提出了一個疑問：中國人缺什 麼？他的回答是，缺教堂。

中國人現在真是不缺吃，不缺衣，不缺房，不缺車，一句話不缺錢，但缺信仰。教堂，不就是信仰嘛！

我在封底寫了這樣一段話：你害過人嗎？你坑過人嗎？你竊過人嗎？你騙過人嗎？相信絕大多人不曾有過這類惡行。但當有老弱者乞求幫助時，你是如何？當你面對醜惡時，你又是如何？人之所以群居擠一處，是因為生命太脆弱，需要相互依存交互滋養。草木禽獸都是如此，何況人呢？